能用几千块钱,将一个本可创造几十万价值的人的一生给买断,这难道不是最愚蠢的事情吗?也正是因此,在打倒村民之外,我也想请求你们协助我们。”
“……协助什么?”
“消灭雕像。”楚天舒说,“解除掉它的力量,解除掉这个轮回。”
人鱼盯着他们,古怪地笑了。
“你们不是想只对付村民,不是只想逃出去。”她勾起嘴角,“你们是想毁掉石像,你们想毁掉这个牢笼。”
“没错。”楚天舒说,“正如你所说……”
“可你为什么会觉得,”人鱼讽刺地笑了,“我们会想要那群村民死亡呢?”
阴冷的风从海上吹过,人鱼的嘴角带起了凄绝的笑容。
“我们并不认为,死亡是最大的惩罚。”她说着,身后的海水,却渐渐泛起了涟漪。
一个又一个的身影从海水中钻出,她们都是人鱼,有着鳞片,有着畸形的身体。
——有着同样的神情。
“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轻松的事情,一了百了,然后生前的所有事情都可以一笔勾销,就这么简单。但没有任何事是能够被一笔勾销的,被他们毁掉的未来,被禁锢在这里的人生,染血的过去,永远无法被改变。”
“因此,我们选择留在这里。正如那些村民,他们向石像请求庇佑,请求祂让他们活下来,我们也请求石像,给予他们最大的惩罚——留在这里,永生不死,生不如死,怀着永远的丑态——苟延残喘。”
“过去是他们困住了我们,而如今是我们困住了他们。我们让他们像一群怪物,只能生不如死地活着,活在武陵村里,没有自由,没有死亡,也没有未来。”
“你以为我们变成了怪物?你以为我们讨厌这里?”
“不,我活在这里好极了!和你们想的不一样,我非常、非常享受在这里的生活。”她说,“能够把那些人困在这里,看着他们变成生不如死的怪物,一天天挣扎着丑陋地活下去,时刻活在夜晚会被我们杀死的阴影中,时刻不能离开这里,不能有后代,断子绝孙——我非常非常高兴——”
“非常,非常。”
“看着他们生不如死,我们真的非常高兴。”
“祂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回应了我的请求。”为首的人鱼回忆着,“我被那些人追着,逃到山洞里。我的脚破了,丢了鞋子,一路走,一路流着血,每走一步都踏在刀尖上……没有人回应我,没有人救我,是祂回应了我的请求。”
“我求祂让这些村民们付出应有的代价,祂坐到了,把他们变成了怪物——虽然,也包括我自己。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有多少人死在这里,死前甚至连希望也看不到。虽然我也付出了代价,但我觉得,这是值得的。”
“这是值得的一点点小小的代价。”她说,“这是我们在祂庇佑下能做到的,最大的报复。”
在她说着话的同时,另一侧的树影里,沉默的严楚楚,则静静注视着这一幕的发生。
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怀表,用尽最大的努力去辨认人鱼在月光下的面庞。先前,在孙寡妇家中知道真相后,她恳求林槐和楚天舒两人,将她一起带到海边。
“她说不定也在里面。”严楚楚恳求道,“如果她还能认出我……我也能认出她的话,说不定也能有点用。”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怎样的心情。毕竟在过去,她的所有认知都是,应点秋骗了她,放弃了她,丢下在摔落山崖的她,因恐惧而带着钱财,独自逃走。
最后烙印在她视网膜中的,是应点秋的背影。除此之外,便是一句作了空的承诺。
‘等等我,我马上回来。’
她已经记不清应点秋的脸了,更何况人的记忆是一块会被消磁的硬盘,能被强行留下来的,只有反复读写记忆的东西。她们相识在十四年前,分别在十一年前,相携度过孤独而无意义的青春期,并以最惨痛的方式对这段时光做了个告别。
说起来,她们并不算朋友,也没有许多可供人称颂的相似之处。她们一个虚荣而善于吹嘘,一个土气而讷于言语,却因彼此的孤独和与班级的格格不入,只好互相作伴。
应点秋是个能说善道的姑娘,任何人第一眼看到她,都会被她的笑容所感染。没人能想到这个姑娘笑容的背后,是一个一个虚荣的谎言。她炫耀自己美好的家庭,炫耀自己的新鞋新衣服,炫耀自己当明星的远方亲戚——但那都是无伤大雅的、每个人在青春中都会出现的小谎言,为的,只是掩盖自己不幸的家庭、遮掩自己满是淤青的手臂和孤独敏感的内心。
那是如果她还正常地活着,多年后同学会上,会和其他人一笑泯恩仇,笑看自己年少轻狂的往事的小谎言。
那时她青春飞扬,主动和严楚楚做朋友,把讷言的严楚楚带出了她孤独的世界。两个同样孤独的孩子商量着,要带着钱,离家出走,南下打工——那也是不少孩子在年轻时候会犯下的小错误。
这个错误,值得被全校通报,值得被父母暴打一顿,关在家里,减免掉一年的压岁钱——
但唯独不值得被毁掉自己的一生。
应点秋说,她在南方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