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天就黑了下来。梧惠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直起背,颈部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果然不管是不是在办公,都该注意不要长久保持一个姿势……她活动了一下筋骨,大概往后翻了翻,发现单是这一本书还有三分之二没有看完,更别提她身边放着的一摞了。总之先登记一下,借阅回家再慢慢看吧。
不知道莫惟明是不是还在宗教区。梧惠夹着书,往那个方向去了。但她并没有找到莫惟明的身影。那还能去哪儿呢?正当她游荡到休息区的时候,靠窗的位置上,突然有只手扯住了她背后的衣料。
梧惠差点叫喊出来,又下意识想起这里是图书馆,将声音卡到喉咙。她有些愠怒地瞪向身后,却发现那里坐着的是莫惟明。他另一手竖着一本薄而高的书,几乎将脸完全挡住。他面前有杯咖啡,完全凉了,但一点儿没碰过。她不客气地坐到对面,质问道:
“干什么?鬼鬼祟祟的。你怎么会为了坐在这儿点花钱的东西?”
这片休息区,是需要消费才能入座的。不花钱的,只能在书架边站着或者蹲着。实在没地方落脚,就租了书拿回家看。她不认为莫惟明在这种地方这么大方——毕竟查起资料来,是需要在图书馆内跑来跑去的,坐在这里反而不是很方便。在梧惠的认知里,这儿都是给有钱的主拿来装模作样用的。
“别这么大声。”莫惟明低声说,“在你后面两桌,坐着的是玉衡卿……还有九方泽。”
梧惠一愣,半晌没敢回头。他们怎么可能会在这里?不过仔细一想,市图书馆的地理位置确实处于他们之间。而且一般来说,也不太可能有其他星徒在此出没。结合上一次从霏云轩得知,乐正云霏确实和虞氏有什么往来的样子……
梧惠小声问:“我能回头吗?”
“最好不要。虽然他们没太注意这里,但还是别引起怀疑。”
“在这里,能听见他们说话吗……”
“下午那阵有点吵,现在人走得差不多了,大概可以,但很模糊。刚才玉衡卿去盥洗室了,还没回来。嘘……她现在回来了。”
梧惠立刻闭了嘴,竖起耳朵,同时手上也装模作样地竖起一本书来。隔了这么远,那两人的声音果然很小,听得费耳朵。
“……你还没走呢。”玉衡卿无奈地说,“都说过了,我是不会掺和这档子事的。”
“我很遗憾。”九方泽道,“您有自己的准则,但我不认为它是正确的。星徒的一切事件,您若充耳不闻,反而会惹火上身。这是乐正氏与虞氏所交好的、属于朋友的劝诫。”
云霏因为嗓子不好,在低声说话时,声音显得更断断续续。九方泽的声音本就比较洪亮,像学堂的教书先生。他再怎么小声,也是字正腔圆,让人能听得清楚。
云霏端起杯子,笑着问:“你又是以什么样的立场来告诉我的呢?的确,你是虞老太太看重的宠儿,虞大少爷大奶奶信任的家仆,更是天权卿如今贴身的监护人。可是,你终归是个外姓人。即便你自幼在虞家大院长大,可从不代表你名字里的九方,就变成了虞。”
“虞家于我有恩,我自是将小姐视如己出。”
“呵呵呵……”
云霏轻笑出声。在空旷的茶点区,这细微的声音那么明显。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梧惠从中听出了嘲弄的意思。很奇怪,因为这并不符合她对玉衡卿一贯的印象。
“你既是来劝诫我,那也莫怪我反过来劝诫你了。蓝珀的作用到底是什么,这偌大的图书馆,终有一本藏书有着正确的记载。那么,世人也当有机会知晓。所以你重要的大小姐,如今究竟是何许人也,谁也不曾知晓。我知我说这话,你不乐意听。看,立刻拉下脸了。”
“若是别人说这番话,我怕是已经动手了。若不是过去的百年,虞家人都爱上这霏云轩听戏,和乐正氏的祖上交好,我也不会和您一直这样客气。请不要忘记,您消失了十年,霏云轩也关闭了十年。若不是虞家的人时常把守、清扫,还不知您的店面会变成什么样。您回来以后,也是虞老太太让我给你们送些钱来,将霏云轩重新装潢,给弟子们添置用品。”
“嗯……好像的确是值得怀念的日子。唉。”云霏幽幽地叹了口气,“我还记得,小时候,姥爷常带着人到你们府上演戏——那时候,虞家大院儿还是很热闹的。虽然如今的霏云轩,不是说没了你们就不能转,但在过去,甚至更遥远的饥荒的时节,我听姥爷说,你们也为戏楼提供不少支持。可如今,别说是我们的人不能进去,老夫人和大小姐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们之间的关系,自星徒的身份开诚布公后,便再回不到过去了。”
“埙是你们乐正氏世代相传的宝物,专门挑选有天赋的孩子赠予,并立为家主。这件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比起法器,它更像是一种象征。但琥珀在虞家,虽也算祖传的宝物,却没人知道该如何使用。因为它坏了,书中记载它能与万物交流,从未起过作用。很长一段时间,它也只是一个摆件,一个象征……但老太太不许别人说它没用。旁人每这么说,她就会觉得是在暗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