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温暖如春,盖薄被都有些热了。阿尔格尔揉揉鼻子,抱起铺盖蹬腿翻身,脚丫顺势搁到不知何时飞去床尾的亚历山大先生肚皮上,没比他张牙舞爪的赭毛兄弟优雅多少。睡衣皱巴巴团成一坨,小金毛光着背咧嘴傻笑,沉浸式享受阿蒂尔大手一挥同意取消国文补习班,以后国文考试也会帮忙作弊的好梦。
他在做梦(无慈悲),魏尔伦也在做梦。
提前安置到地下供电所的炸弹一声轰鸣,使得身处繁荣租界的秘密基地回归不远处破败城市同等的黯淡。自第二次世界异能大战落败,这座人工岛便被日本政府割舍美国充当租界。外面三战如火如荼,里面终日轻歌曼舞,荷枪实弹的军警足够保障食不果腹的横滨平民挤破头都别妄想突破入口,用他们脏兮兮的脚玷污这块乌托邦。时至今日,乌托邦终将在这个夜晚与它系出同源的城市看起来一样了,甚至更糟。
那时的魏尔伦无法预料未来横滨与擂钵街完全颠倒的滑稽立场,精密的隔音结构吸收掉研究人员与安保小队的尖叫骚乱,青年的精神极度紧绷亦极度疲倦。他敏捷穿梭于淡蓝色的黑暗雾霭,努力忽略脑海中那些混沌的念头,一心盼望尽快完成任务,好回到临时据点与亲友喝上一杯。
急促的脚步在走廊回荡,更显入侵者匆匆掠过的地方何等寂寥。重力绞碎一道道厚重的金属门,任凭最后那扇大门在设计之初预设可以应对多少险情,也扛不住超越者纯粹的暴力。门开了,上下不定的黑暗呼啸着,仍在履行职责尝试藏起那个漂浮半空的孩子。
中也。
年幼孩童从脖子到背骨连接起无数输液管和细电线,印象里那个活泼自信的赭毛少年逐渐褪色,魏尔伦知道自己又做梦了。在陌生的地方入睡,他习惯保留几分警觉,不过睡得浅了容易做清醒梦,他生性淡漠,惦记的事无非就那几件,难免经常回顾当时发现那小小孩子的冲击波般的感同身受。
“动作快,保罗,警卫过来了。”
清醒梦就是预料到后续会发生什么也无力改变,金发青年随着曾经的自己扭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同伴正看着自己,长长的波浪状黑发,安静疲惫的目光,亲友为潜入调查换上的研究用白大褂刺痛了人工异能生命体的心。
是兰波。
他的倦意原来如此明显,魏尔伦静静审视年轻的亲友。那种疲惫感深入骨髓,无法用七年前的鲜活青春抹平,与兰波今天早上换衣服,抱怨昨晚想想可以看到恢复活力的小姑娘太激动没睡好的疲倦截然不同。起码他不会像今早那样嘻嘻哈哈靠过来让自己给他捏捏肩膀,而是说:“怎么了,保罗?实验试作品甲二五八号,就是这孩子没错,你在犹豫什么?”
“我知道。”
他其实不知道。
魏尔伦的视线转回圆筒状玻璃罐,玻璃表面隐约映照出一张脸,年轻的保罗魏尔伦很快便发现自己的脸与幼童稚嫩的脸缓缓重合。
试作品甲二五八号,他是从前的我,我是未来的他。
中心实验室停电了,没有灯,彼时的魏尔伦看不见亲友凝固在那孩子身上略带挣扎的目光,他最多只能看到自己头顶的黑色帽子。帽子是任务前一天兰波送的,亲友说是生日礼物。
给人工异能生命体的生日礼物,他也在讽刺我吗?这个孩子以后也会经历这些吗?我们失去作用会被上面废弃,可是一旦有用,又会有源源不断的人尝试制造新的我们,我们难道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吗?
有的。
帽子再合心意也仅仅是一顶帽子,赭发的小实验体眼皮轻轻颤动,魏尔伦垂眸,他们才是同类。那些关于家的隐秘梦想发生了剧变,遥不可及的乡间小屋因换了一位入住的人居然有了一两分实现的可能,朦胧不敢细究的火苗终于掀开自欺欺人的沙土熊熊燃烧。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做出重大抉择往往不需要太长时间,过往埋下的伏笔已经够多了。兰波只觉话音刚落,搭档便砸碎了玻璃壁。青黑色的液体向外喷出,魏尔伦抓住年幼的孩子,尽量温柔地将他拉出来,手上戴着与搭档同款的手套——天哪,中也你认错妈啦!!!
如果阿尔知道,一定会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疯狂嘲笑中也当初靠手套找妈的离谱,随后中也就耳朵通红跳脚反击阿尔明明也认可了他的推理,最终在亲友的阴阳怪气下,两只少年吭哧吭哧飞快跳到另外的话题,看似默契遗忘这一尴尬往事,实则越想越觉得好玩,摩拳擦掌准备哪天悄悄拿出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可爱的弟弟,可爱的兰波,魏尔伦想到那个画面几乎都要微笑了,然而那时的魏尔伦笑不出来。即将背叛亲友的痛楚几乎将他撕裂成两半,也只是“几乎”,他不太可能改变决定。
梦中场景变换到深夜的小巷,来了,魏尔伦的心缓缓下沉。
租界属于美国,这个北美洲的新兴国家借地理优势躲过几场世界大战,没有元气大伤不说,还靠售卖军火左右横跳国力大涨,隐约有压过欧洲老牌强国的意思。日本自作聪明来美租界建设秘密军事基地,早有高层摇尾乞怜把计划卖了个干净,美国都不是暗中监视了,一直袖手坐等围观日本投入大笔财政预算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