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他低声说:“我现在去找你,你最好跟我说实话。”
盯着黑屏的手机,闻珏长叹一口气。
他合上手中的书放回书架,大抵是今天又不能读完了。
心里正盘算着去哪里避一避陆炡,手机再次振动起来。
以为又是他的来电,正打算挂断时,看到屏幕上跳跃着“滕雪”两个字。
闻珏犹豫几秒,按了接听键。
一个小时后,计程车停在路边,司机帮忙扶着闻珏下车坐上轮椅。
闻珏说了声谢谢,抬头看向眼前的建筑——青藤康养院。
先前的那通电话里,滕雪告诉他这个周日是康养院的开放日,如果有空的话希望他能来参观。
当时只想着找一个陆炡绝不会找到的地方,便让护工叫了计程车。等真到了这里,不知怎的竟有些后悔。
但为时已晚,走也走不成了——提前在门口迎着闻珏的工作人员,已经满脸笑容地朝他走来。
工作人员是康养院人事处的职工,不参与医护工作,所以有时间带闻珏闲逛。
职工先带他整体参观了院区,又进入到建筑内部的休闲区,复健区以及紧急医疗区等等。
最后是居养区,康养院投资建设的重中之重,目的让患者得到最舒适的居住体验。
宽阔的走廊,所及之处可见绿植和艺术壁画。廊道干净整洁,温暖明亮,环境确实不错。
正介绍着,职工这边来了电话。
因为上个月办理离职的护工,就薪资问题在办公室与财务争执起来,等着她去处理。
职工一脸歉意地看向闻珏,说处理完后会马上回来。
等她走后,闻珏按照对方说的方向去了茶饮休息室。
随便端杯清茶品了一小口,茶香瞬间在舌根蔓延开,带着淡淡的涩味,味道意外的好。正准备拿一块餐盘里的杏仁糕时,外面突然一阵喧嚷。
闻珏出门去看,见前方十米处的一间病房前,门口围了许多人。
有穿着制服的医护人员,也有看围观的群众。
那间房中传出古怪的尖叫声,紧接着是哭闹声,听起来很是渗人。
“天啊,已经连续一个星期这样了,这病后期真的没救吗……”
“唉,谁能保证自己老了不这样呢,我就期盼着以后别拖累自己的儿女。”
“真是难为那个小伙子了,听说好像还是实习志愿者,模样长得那么好,摊上这么个麻烦事……”
和议论纷纷的旁人不同,闻珏对这种声音早已稀松平常。
刚出车祸那段时间瘫痪在病床,夜不能寐时总能听到。
闻珏正要回去,突然听到走廊传来一声:“注意阿姨的头,不要磕到桌角——”
转着轮椅的手一顿,他缓慢地眨了下眼,循着声源往过去。
犹豫片刻,略微僵硬的手指转动轮子。
在这十余米的距离里,他反复劝慰自己:只是声音像,一定不是他。
当越过人群停在病房门口,看清紧抱着老人的年轻男人的模样时。
闻珏僵直的手,微微抻开。茶水的酸涩仿佛扩大千百倍,从舌根扩散到喉咙。
宁嘉青黑发凌乱,鬓角淌着汗。褶皱的制服洇着秽渍,手臂布满渗血的抓痕。
严重失智的阿尔茨海默症晚期的患者发病时,是没有任何正常意识的,接收不到外界任何有效信息。
老人疯狂喊叫着,宁嘉青正面握着她的手臂。后面两个护工按住她,一个医生正在尝试打镇定剂。
针头刺破皮肤那一瞬间,她忽地扬起手,一把抓住他的胸前,突然有什么断开似的,受不住外力向后仰去。
宁嘉青也意识到了,他伸手摸了下空无一物的胸前,却不做停顿,再次上前帮助医生按住老人。
而被抛出去的吊坠摔在地上,又因惯性滚出了门外,最终停在了轮椅的轮子下。
闻珏俯身,捡起敞了盖子的铜色吊坠。
里面的木星隔片被摔得滑向一侧,露出狭小的空间以及藏在里面的楔形木片。
被胶水黏合的积木承受不住外力,再次断裂成两片。
闻珏垂眼看着残缺的榉木木片,想起那日在车里对宁嘉青说过的话。
那是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向旁人提起双腿残疾后的窘境。
原本是想用丑陋不堪的现实告诉宁嘉青,自己早已不是被记忆美化过的无所不能的年长者。
借此希望宁嘉青明白,他如这枚断裂的榉木,同为残次品,同样一文不值。
闻珏将吊坠轻攥在手心,再次望向病房里的人。
老人已经被安全地控制住,打过镇定剂后逐步稳定下来。
看着宁嘉青紧绷的唇角终于放松,急忙低头四下寻找,一股混沌不清如虫蚁噬咬的疼痒从心口向四周蔓延。
起初闻珏把这股陌生异样的感觉归结于面对一份真诚执着的心意,却无法回应容纳的愧疚。
后来闻珏才逐渐明白。
原来自己那颗早已沉于死海的心脏,也可以在某一时刻、因为某件事情、某个人而鲜活跳动那么几秒。
原来那是心痒。
第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