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一弘之死,倒是咎由自取了。”
季平安抬抬眉毛,没有接腔,转而说道:
“大法师还有别的事吗?”
长眉法师心中不喜,正待开口,忽然,旁边一直安静倾听的佛子开口说道:
“听说你是大周国师的弟子。”
季平安终于再次将视线挪到少年脸上。
名叫“了尘”的小和尚模样清秀,脸上带着笑意,眼孔格外清澈透亮,这时候一缕阳光恰好挪移到他脸上,便显得笑容格外绚烂。
了尘认真与季平安对视,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仿佛能撞出涟漪。
他重新说了一遍:“听说你是国师弟子。”
季平安笑着应答:
“钦天监的一座学府,所有星官都是国师的弟子。”
了尘愣了下,然后饶有兴趣地点头:
“有道理。但你应该是较为特殊的那个吧。”
不等回答,他自顾自说道:
“我听说,你在神都城时,曾赠给雪庭住持一句佛偈,如今已传到唐国,很多人都听过,觉得很好。后来,你去云林禅院,也递给了一弘半句佛偈,帮他补全了困扰毕生的难题,让他在走火入魔死前,能解开心结,也很好。”
季平安不做声,静静等这名少年僧人下文。
了尘停顿了下,说道:
“大周国师昔年曾与佛主论法,其虽心中虽无佛,但佛法造诣连上代佛主都为之惊叹,所以,我很好奇,你作为国师弟子,有传承了几分。”
小和尚条理清晰,说话不急不缓,显得颇为从容。
这时候更是抬起一根手指,在面前的茶碗里蘸了蘸,旋即,用细嫩的手指在棕黑色的卦桌上写了一枚佛文。
并抬手笑道:“请赐教。”
旁边的长眉法师咬合肌蠕动,似欲要开口,但终究什么都没说,任凭佛子发挥。
佛门作为传承悠久的修行传承,内部有一门独有的文字,便是“佛文”,传说乃从《佛经》上拓印出。
内藏玄妙。
佛门中人,除了修为高低的分别外,更讲究“佛法”的高低,且后者更重要。
所以便衍生出许多“比拼”、“切磋”的方法。
比如世人最津津乐道的“打机锋”,说些哑谜,制造出一些佛门公案故事,便是一种。
另外一种修行者间更常用的,便是“佛文”切磋:
即,一方将自身对佛法的领悟,写成文字,算做题目。
另外一方若能看懂,才可对应地将字一步步,用正确的方法拆解开,便是“破题”成功。
若是破不成,便是落败。
佛法差些的,更是完全看都看不懂。
而在长眉法师眼中,此刻“佛子”出的这道题目,便着实不简单,便是他来解,也要思考一阵,才可小心翼翼破开。
季平安垂下目光,盯着那枚佛文看了一阵,然后摇了摇头。
了尘微笑着等待,见状脸上浮现失望的情绪,那一丝期待也荡然无存,索然无味地起身,说道:
“看来,果然如传言所说,你的那两句佛偈,只是拾国师牙慧。我很失望。”
然后又对旁边的老僧说道:
“我们回去吧。”
长眉法师点了点头,依言起身告辞,竟仿佛二人里真正的主导者,是那个“佛子”。
直到两道身影走出卦馆,远远消失在老柳街尽头。
季平安身后的房门才被推开,小胖墩方世杰探头进来,确认人已离开,才迈着四方步走过来,表情凝重:
“那俩秃驴是佛门的?”
“这一届的达摩院首座,和这一届的佛子。”季平安说道。
方世杰直嘬牙子,骂骂咧咧:
“直娘贼,秃驴耳朵倒是挺灵,
季平安不甚在意道:
“名义上是询问一弘死因,实际上倒更像是看一看我的深浅。辛瑶光说的没错,佛门这次是想借机发难,做点什么,我才死了十年,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就不消停了。”
方世杰愤愤道:
“当初我就说,留着南唐迟早是个麻烦。那接下来怎么办?等着?”
季平安笑了笑:
“不是你说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行了,我自己有数。”
方世杰欲言又止,但想到自己只是个小屁孩,目前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怏怏点头,忽然瞥见桌上那一枚佛文,好奇道:
“这是……”
“哦,小孩子作怪罢了。”季平安随口道。
旋即,那一枚“佛子”以灵素凝聚,留在桌上坚不可摧的佛文,便倏然淡化,消失不见。
拆字?
哪有那么费劲,从始至终,季平安只是看了它一眼。
至于被误以为“不会”的摇头,只是嫌弃这道题太粗糙,拙劣。
不过,他倒也终于大概确定了,这所谓的佛子“了尘”的真实身份。
“果然是重生者……那‘佛女’呢?又是谁?有没有可能是……”
季平安脑海中,浮现出数百年前,那个洪水吞没古钱塘的年代,那座古井中,盘膝坐在残破莲台上神圣不可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