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宁没想到谢危在等自己。
她抱着那只匣子走出府门,看见外边候着她的那辆车还有旁侧立着的剑书时,几乎有种记忆倒流回两年之前的错觉。
待得掀开车帘入内,看见谢危,便越发恍惚起来。
他正低头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上的衣褶,见她进来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道:“走吧。”神情寡淡,倒不似等了她许久。
眉眼的边缘略挂着点淡淡的倦意,但并不明显。这并非是因为他不大倦累,只不过是因为习惯了,连自己都觉得无所谓,旁人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除了他坐在她床榻边的那不知是真还是梦的一晚,开战这一段时间来,姜雪宁几乎没有再见过他。
前方战线推进迅疾,后方若不能跟上便会脱节。
吕显厉害归厉害,管的也不过就是“钱粮”二字,且无官职在身,也不敢说有完全的眼界和权威能将后方的事情料理妥当,谢危自然是要处处照应。甚至可以说,战线的后方远比前方要忙碌。
姜雪宁轻轻道了一声“先生好”,便安静坐到了谢危对面。
她手里还抱着那匣子不松手。
谢危抬眸看了一眼,道:“此次迎回公主后,你心愿该了了。接着离开边关,准备去哪儿?”
姜雪宁没想他会如此直白,然而一转念又觉实在正常:那晚吕显都听到了,谢危对她的打算有所了解也就不足为奇。何况他洞悉人心,倘若连她这么点小心思也看不穿,哪儿还配当什么当朝帝师?
只是……
她手指搭在木匣的边缘,垂眸道:“不敢告诉先生。”
谢危道:“这时候又肯说真话了。只不过我若不让你走,你又能逃到哪里去?”
姜雪宁沉默下来不说话。
谢危看她这样子也觉得万般堵心,有那么一刻是想不管什么话兜头给她骂过去,把她给骂清醒了。可又好怕,骂醒了她,她就义无反顾地跑去找张遮。
马车出了城,朝着雁门关的方向驶去。
当年沈芷衣去和亲时,是暮色四合;
如今他们去迎她还朝,则晨光熹微。
车内好一阵的沉默。
谢危过了许久,又向她抱着的匣子看了一眼,想起当年那个泣不成声、抱着膝盖哭的少女来,于是问:“沈芷衣何德何能,值得你为她这般倾尽所有、赴汤蹈火?”
这言语间未免有些讽刺。
姜雪宁只觉被这话扎了一下,抬眸望向他,瞳孔里多了几分冷淡,只道:“殿下对我很好。”
前世她对沈芷衣的印象,着实算不上好。
可这一世,她不过是在清远伯府的重阳宴上为她描摹了一瓣樱粉,说了那样再明显不过的一句讨好的话,竟就真的被她以诚相待。
奉宸殿里读书,她就是她的靠山。
明知道她秉性也不好,可相信喜欢之后,就纵容她,庇佑她。无论旁人怎
样诋毁她,沈芷衣从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原先怎样对她,后来便怎样对她。
可这样好的一个人,却因为她公主的身份,在波云诡谲的宫廷里沉浮,竟不得不背井离乡,远赴鞑靼和亲,接受身不由己的未卜命运……
姜雪宁忘不了两年前,几乎已经被软禁的沈芷衣,在鸣凤宫中为自己庆贺生辰。还有子夜时分,那碗由宫人悄悄端来的长寿面……
只记得哭了好厉害的一场。
面汤里都是眼泪珠子掉下去的咸与涩,到底好吃不好吃,反倒没有多少深刻的印象了。
姜雪宁眨了眨眼,慢慢道:“殿下这样的人,先生做不了,我也做不了。”
她这话说得很认真。
然而谢危只冷冷扯开唇角:“身陷囹圄,受人掣肘,为人刀俎之下的鱼肉,这样的人,谢某的确做不了。”
姜雪宁被噎得无话可说。
索性不说了。
随着外头天色渐渐放亮,修建在两山要扼处的雁门关,终于渐渐近了。
关外的风沙,将附近一片片夯土的城墙,吹刮出无数沧桑的痕迹。
城门楼上高插着飘飞的旌旗。
更有围城随着山势连绵蜿蜒,其外修筑着三道大石墙与二十余道小石墙,几乎将整座关城围成一座坚固的堡垒。
关内是中原沃土,关外是荒野风沙。
沈芷衣还记得自己一路从京城远道出关时所见到的种种景象。
物候变迁,从繁华到荒凉。
那时车过雁门,她回头看,灰白发黄的城墙,在暮沉沉的黄昏里染了血似的,有一种凄艳的壮美;向着未知的前路望去,则是落日沉没,空阔的荒野上风声呜咽,一条蜿蜒模糊的道路一直往前伸展而去,却仿佛连接到天边,永无尽头似的。
两年的艰苦磨难,她没想过,自己竟有活着回来的一天。
年少时的玩伴,已经成为统御三军的将帅,此刻便在车驾的前方,骑在一匹乌蹄骏马的背上,渐渐明亮的天光都落在他的肩上。
沈芷衣只觉出了一种物是人非。
甚至满心苍凉,并无太多喜悦。
她隆起的腹部,昭示着她即将为人的母的事实,也不免使她忧心自己很快就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