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琰当然不会忘记。 景和十一年夏秋之际,父皇下令派适龄皇子司职历练。 那时候还是大皇子的宋琅领命往南方体察匪患,而作为三皇子的他,则被派往西北军营慰问将士。 皇子是何等矜贵的人,下头的大臣领命安排,选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差事,为的就是让大晅未来可能的继任者们,走出朝堂长长见识。 当时的宋琰也觉察出了父皇的考察之意,在西北军营里头的几个月便格外卖命,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不说,还一连上了数封如何提升边疆将士士气稳固边疆治理的奏折,连戍边的首领将军,都对这位年轻的皇子赞赏有加。 他自以为做得很好了,可第二年春天回朝复命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所做的这一点,与大皇子在南方清绝水匪之患的功绩,比起来有多么微不足道。 他问朝官,皇兄不是去体察匪患的么,怎么还亲自带兵缴起匪来了? 他们说,大皇子游历到桐泽湖一带,正好碰上了水匪截杀朝廷命官一案。 大皇子震怒,桐泽县的匪患在朝廷早就榜上有名,连年缴杀不绝,没想到如今已然连朝廷命官也不放在眼中,可想而知当地子民水深火热,便自请参与县衙剿匪,清缴了在桐泽县作恶多年的白蒲村悍匪一百余人,一举震慑杀鸡儆猴,让饱受水匪之苦的桐泽县在短短数月之内换了新天。 安稳边疆的锦上添花,如何抵得上全县百姓的雪中送炭,两相较量,高下立现。 父皇龙颜大悦,自此对大皇子便格外赏识,不过三年,东宫之位便顺理成章地给了宋琅。 对大晅的皇子来说,东宫之位暂立并不妨碍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只要父皇还在一日,任谁都还有机会。 他跟着在乌烟瘴气的党争里头搅和了数年,落得身心俱疲,逐渐萌生出了明哲保身的退意。 他那时想,只要勤政爱民心怀天下,这皇帝谁都能当得,不是非争不可。 可直到父皇身体抱恙放权于东宫,他才彻底认清,这大晅的皇位,谁都可以,唯独眼下的太子坐不得。 太子入主东宫数年,借着督漕之便贪赃纳贿,搜罗了一大批沽名钓誉之辈,结党营私卖官鬻爵,在朝堂之上大行栽赃陷害之事,天下权柄半数归于手,却半分不肯分给水深火热的子民。 这样的人,不配受万民敬仰。 他决定去争。 他在朝中艰难经营,暗暗聚集了以陆仕谦为首的清明之士,开始了长达数年的筹谋。 初生的羽翼尚未丰满,他便学会了蛰伏二字。 明面上与太子兄友弟恭地演着,朝堂之上还是那位无欲无求的三殿下,私底下查探的手笔却从未停过。 顺着漕运这条线,他和陆仕谦演了一场戏,将人贬到了远离京都的淮州,大晅漕运的核心,借以他手抽丝剥茧。 宋琰从翻涌的思绪中抬头,看向陆仕谦:“闻清,你查到了什么?” “湑江督造船厂提举被杀,先于我们抓走龚佐的那一批人,在查景和十一年桐泽湖剿匪一案。” 宋琰面色微动:“桐泽湖剿匪?此案有何可查?” “尚且不知。”陆仕谦意味深长地敲了敲桌面,“但巧的是那批人送来了龚佐,要找的下一个人,正巧也是咱们要查的孙元卓。” 宋琰似乎快要想通其中关窍,急问道:“此二人皆与当年的桐泽湖剿匪一案有关联?” “不错,一是指认白蒲村水匪截杀催粮官的证人,一是桐泽县衙当时任职的师爷。” 宋琰是聪明人,不用陆仕谦过多言语,便明白了其中可能隐藏的巨大玄机。 “闻清,你是不是已然查到什么端倪了,若要人手,只管与我说便是!” 当年桐泽湖剿匪是多大的功劳,当中若另有隐情,那便是欺君之罪! 陆仕谦意味深长道:“有无端倪,且诈他一诈便知。” 宋琰见他这般胸有成算,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的勾起了嘴角。 陆仕谦不明所以,抬头看他。 宋琰道:“咱们的孙厅丞,这段时日怕是要受不少惊吓了。” 说起明日开漕节大典,陆仕谦倒有些好奇:“太子领督漕一职,这开漕节,倒也真肯让殿下替他来?” 宋琰眉梢一挑,冷笑道:“自然是没有这般愿意的,不过是使了些他们母子惯用的法子,太子殿下饮食不当染了时痢,那几位虎视眈眈,便只有我这个最让人放心的闲人来了。” 再加上当中使了点障眼法,坐粮厅的人还以为明日亲临大典的贵人,是自家那位殿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