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 公野圣良也不知道他的话到底有没有用。 因为他们三个人一起回的医务室。 买一送一的场面让松原医生颇为震撼, 在芥川龙之介被迫继续身体检查的间隙,医生抬起头,对另一位稀客问道:“对了太宰君,难得主动来一趟, 你要不要也顺便检查一下?” 从进门起就闭上嘴伪装盆栽的太宰治撇了撇嘴:“放过我吧, 医生。” 医生本来就是随口一问,听到拒绝的回答后就真的把太宰治当成了一幅壁画, 不再管他。 “公野君,”面向另一人时,松原医生又换上了一副温和担忧的表情, “你的药我调了一下成分和用量, 按照目前的恢复状况,只需要最后一疗程就能结束了。身体有什么不良反应吗?” 正神游天外的公野圣良冷不防听到自己被点名,条件反射地规规矩矩坐好,“是,身体没有问题,麻烦您了。” 他也不是第一次和医生面谈了, 今天尤其紧张,可能是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在的缘故吧。 尤其在医生说话的时候, 太宰治的目光一直在悄无声息地盯着他, 像日光下闪着寒芒的针尖一样, 微小却难以忽视。 医生出门去隔壁拿药了,室内仅剩他们两人, 这目光便愈发深切。 公野圣良硬着头皮, 内心颠三倒四地想用“恭喜你升任干部”“我也升职了同喜同喜”哪一句开口不会尴尬, 然后悲伤地发现不管哪个都透露着一股子没话找话的尬聊气息。 ……那就不要说话了吧。 一团乱麻的内心忽然被浇了一桶冷水, 他浅浅呼出口气,将视线移向窗外天高云淡的景色。 逐渐弥散开的寂静中,低缓声线毫无征兆地响起。 “第一个月,我一直待在地下刑讯室,那些人对你做过什么,我都在他们身上如法炮制了十次。” 公野圣良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太宰治在对他说话。 他转过头,正对上太宰治幽深无光的鸢瞳,后者的唇角微微勾起,像是在笑,只是那淡淡的笑容里却染上了冷酷的阴霾。 “……第三遍就撑不下去了,”他继续说着,声音里混合着嘲讽的笑意,“声泪俱下地吐出了所有情报,因为我告诉他们只要说出来审讯就可以结束。” “但是,这是骗他们的。”太宰治停顿两秒,接着道,“黑手党嘴里的每一句话都不可信。”说到后半句,他像是在压抑什么,声音再次低沉下去。 被黑大衣遮挡住大半的身形逐渐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他眉目低垂,神情冷漠,光是什么都不说坐在那里,就已经有了令人畏惧骇然的雏形。 公野圣良感到心惊,他并不会同情心泛滥到光靠三言两语就去怜悯恶人,只是觉得眼前的人有一瞬间忽而变成了完全陌生的模样,就像在训练室门外听到的冷声训斥芥川时的黑手党干部一样,和他记忆中的少年完全割裂开来。 “……一不小心说了无趣的东西,你应该也不想听到的吧。” 太宰治喃喃,抬起头时脸上再次出现浅淡的笑容,“第二个月,我在核实审讯得到的情报,顺便发现了一只老鼠,在他身上浪费了些时间。” “偶然一次外出时发现了芥川的才能,把他收为直属部下培养,然后一直到现在。” 公野圣良回过神来,迟疑道:“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就像在和他特意汇报行程一样。 “……没什么理由,就当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吧。” 太宰治垂下眼睫,语调平静。 他度过了异常忙碌和漫长的三个月,每天的时间被各种各样的工作和任务挤满,之前觉得无关紧要而随手搁置的任务也被他从落了灰的档案中翻出来,众人对“历代最年轻干部”的恭贺在他看来也不过代表着一层又一层的麻烦。 但太宰治将这些麻烦和责任照单全收。他仍旧觉得这一切无趣而惹人生厌,可他宁愿去面对这些累赘也不敢让自己闲下来。 每当闭上眼的时候,视野又一次被血色覆盖。 他不敢去顶层的病房,甚至不敢听到任何有关于此的消息。太宰治又再次用过度防卫的刺将自己层层包裹,只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刺在抗拒着别人靠近的同时,又深深将自己割得鲜血淋漓。 ……也许会有见面的时候,但不该是现在。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从中剥离,这是个很耗费时间的过程,很可能直到最终也没有结果,毕竟他压根没有直面事实的勇气。 “这样啊。” 惊讶过后,对面的人弯起眼,用和以前一样的温和语气道:“太宰也成长了呢。” 是啊,如果将认清自己胆怯的本质称之为成长的话,他已经牢牢把其他人甩在身后了。 太宰治眸光暗沉,唇边扬起一点弧度,点了点头。 “严厉的训练也没错,”公野圣良有点为难,其实他并没有立场置喙这对师徒的教育方式,“但芥川君身体不太好吧。” 他只是脆皮和战五渣,芥川才是真的字面意义上的病得不轻,而看那少年的倔强性格,也不像是会听医嘱好好调理的类型。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太宰他,真的没问题吗? “那就是他选择的能在黑手党存活下去的方式。” 太宰治淡声回答。 他沉默良久,眼中重新浮现不知真假的虚浮笑意,“怎么了,你好像很关心芥川君。” 公野圣良默默低下头。 他总不能说芥川让他想起了过去在瓦里安特训的半死不活的自己吧,光是想想身上都幻痛了。 不过也是,这都是每个人自己选择的道路,芥川也不需要别人的安慰。 “可能是合眼缘吧。”公野圣良用很轻松的语气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