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对于百姓——哪怕是对于贵族来说, 都是很宝贵的东西,这一点从古至今,是无人怀疑辩驳过的。尤其是屋子, 屋子和光亮往往是不能并存的——若是开了天井,那就要防雨水, 若是要开窗开门, 那便要防漏水漏雨,光亮往往就伴随着和外环境无遮无挡的接触,也因此,不论什么店, 只要是大铺子, 往往都是阴暗的,便是大太阳的好天气,屋内也一向是逼仄幽暗,不点灯几乎无法视物, 而宅中最亮堂的建筑, 便是可以把门板全都卸下, 面向院落的中堂。百姓们都习惯在中堂待客, 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水泥房好,水泥房好,水泥房好在哪里?就好在水泥房可以装玻璃窗户, 而且可以装很多扇窗户, 这样水泥房的采光就当真是好,老林把超市里外都转悠了一下,得出的第一个结论是水泥房当真好, 玻璃多, 第二个结论便是, 原来天井也可以造在房子里——只要用玻璃做屋顶就好了。 真不会漏雨吗?老林不禁有些怀疑,他在由‘之’字形的矮阶梯组成的天井空间里张着嘴观察了很久,又试着举步向楼上走去——居然连楼梯都是水泥的,而且如此平缓,简直就和盘山路一般,那岂不是年老者也可以走这样的楼梯? 自然了,琉璃瓦的顶,并非是直接架起的活动木爬梯,而是造成步梯形状的楼梯,在此时的敏朝也并非没有,只是以老林的眼界不太能接触到而已。但不论如何,这清透玻璃传递下来的阳光洒在他脸上时,老林仍然是感到了极大的触动,他呆呆地张着嘴,在楼梯间站了好一会,才突然醒觉了似的,快速走上步梯,口中不断地轻声抽气——这么稳当,这么牢固,连一点声音都没有!怎么也该和木头梯子一样,吱吱呀呀,有些儿摇晃才对…… 若是这样的楼梯,那他也愿住二楼,老林这样想着,便怀着期待先走到了二楼上去看采光——一上楼又是一口凉气,二楼的层高居然和一楼差不多!还更比一楼亮堂了些,因为屋顶上开了几个天井,而二楼总是比一楼要更靠近天井的光源。 这样的屋子,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竟如此神奇! 在二楼游走了一遍,把整个房子的结构给摸透了,老林方才忍不住如此地感慨了起来:这两层小楼,进来后就会发觉,占地远比外头看着要大,只是因为普遍的习惯,此时一层房屋不会建得很深,因此感觉不太出来,进来了就知道它的结构,其中每个大区域之间,都间隔了一个天井,而且天井两旁还有大面大面的镜子,一样是光可鉴人、纤毫毕现,光是这些镜子便可见买活军的豪富了—— 如此大面的镜子,老林根本无法估量出它的价格,就连他,以及他所接触到的所有上等人,所用的也多还是铜镜,玻璃镜能得到一小面都是极为难得的宝物了,买活军的青头俵物也有小手镜,一面便是要几十两银子,还争购者如云,榕城府中也不过就是那么一百多面,得者无不如获至宝,不肯轻易示人。而那小手镜和这些镜子相比,又何止是萤火皓月?买活军居然用这些镜子来反射天光,这是什么手笔?! 因为角度的缘故,这些侧装在墙壁上方的镜子,并不能完全倒映出顾客的面孔和衣着,多少都会有些扭曲,饶是如此,老林也对着镜子仔细地整理了好一会衣冠,并且新鲜地看着自己在镜中的模样:铜镜磨得光亮时,倒影出的人形倒也是很清晰的,只是和此时比又不算什么了。老林觉得自己在镜子中的长相实在是有些怪—— 这里的光亮,还因为用了很多发白的马口铁,也能起到一点反光的作用,因此整间屋子处处都是光辉,便显得比往常所见的那些铺面都亮堂得多,连马口铁都拿来打柜台,买活军实在是比朝廷富裕了不知多少。老林想难怪朝廷在买活军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难怪他们不抢军粮,如此有钱,还抢什么呢?给百姓们发些粮食恐怕都是能办到的。 人都是这样,不愿总是变来变去,以前榕城府在朝廷手里的时候,老林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的日子固然有些苦,但似乎也怪不了衙门——总是他祖父自己被人引诱了变坏,和朝廷干系不大。但买活军来了以后,老林便惊讶地发现,原来衙门居然也是可以真的取缔了青楼赌坊的,原来官府是可以不抢劫军粮的,现在他对于买活军的富庶,已经有了一些自豪和安心:这么富的官府,难怪不抢百姓。既然如此,他便立刻开始希望买活军在榕城府能够长治久安,不要再出什么变动了。 可不能让朝廷那帮丘八再打过来了,老林便一下醒觉起来:买活军可要争气些整修城防,别被朝廷一样从马尾港突入,抄了南城门,而原本炸塌的城墙也是该修起了,今晚回去就写一封信,投到邮筒里去寄给报纸,叫老大写,不会写的字也好练习一下他的拼音…… 他这才定了定神,开始看货——既然是从二楼看起,那放眼望去便都是衣服,而且全都是做好了的衣服,这和老式的布庄是很不一样的,至于成衣铺,榕城就没有这种东西,一般在外做衣服都是找裁缝铺,老林这般的人家,扯了布回来自家做做也就罢了,估衣铺也是不太去的,估衣铺卖的是别人穿过的旧衣,而且来路往往很可疑,‘不干净’。 买活军这里就不同了,全新的布料也做成衣服,按大小号排列起来,还用光滑的木头做了像人一样的东西,只是没有头,穿戴着衣物,仿佛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