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巷里拉出去杀头的都有两三百个,分家的,卖田的,卖古董的,建墙的,坊巷里热闹天天有,可还有人敢花这份闲钱去买新鲜的酱吃? 说曹操、曹操到,前头迎面走来的便是叶家、林家的女孩儿,这是她们要去南门兜的学校里上课了——买活军倒也还算客气,不曾强占了几家的园林,而是自己在南门兜外找了片空地建学校,现在南城里不论男女都在学校里上课。这些从前金尊玉贵,一辈子不出家门的小娘子们,现在也日日抛头露脸,剪了短发,自己背着布缝的大书包,从家里走到学校里去上课。 能去上课,已经是尽量地争取过了,还有些愚笨的女孩儿,虽然家学渊源,但自小不识字,扫盲班也上得吃力,毕业后便不能去做老师,被分配去做什么的都有,几个月前为了这件事,几家都颇闹了一场,还有人闹着要上吊的,硬逼着家人一月出三百文,把她们‘赎’出来,不必去做那些端盘子洗碗、扫大街洗衣的下等活儿,得以继续专心上课,预备着下次考教师的机会,或者哪怕被聘去做账房,也比做这些贱业要强。 即便如此,一个月三百文,也不是如今三坊七巷中每户人家都能拿的出来的。买活军没有动林老爹这样百姓的财产,一般的小商户他们也不滋扰——和一般的盗匪反贼不同,他们抢劫都抢得精细,手里是有名单的,挨家挨户叫出来,开青楼开赌坊放印子钱的,东家杀无赦,财产充公,反而是鸨母、打手、龟公,视情况而定,若是手下的姑娘肯为他们说几句好话,说起平日里倒也还有些仁义,不是那等全丧了良心的,遇到了好人家,也肯将姑娘送走,怀了孩子,也能让她们生下来,不是找了几个龟公来踹肚子灌汤药——那便送去做苦役,能留得一条性命在。 赌坊中也是如此,做账的,端茶倒水的,或是无罪开释,或是做苦役去,只有那种惯是逼良为娼,手里沾了人命的打手和白羽扇,那才是杀头了事。老林也被叫去参加过公审大会,听过那些哭丧着脸衣衫褴褛的老爷们,拿着大喇叭,把自己是怎么指使‘花蝴蝶’到外头,勾了殷实人家的公子入局,一点点让他们染上赌瘾,借上印子钱,最后倾家荡产乃至家破人亡,还要把女眷卖入青楼,去榨取最后一滴油水—— 这样的人家,连亲族都没有幸免,阖家被抄,当家人在台上便人头落地,余下人家全都送去矿山苦役为奴,而当时老林也觉得非常解气,站在台下振臂高呼,‘杀得好’!——的确是杀得好!老林的祖父便是被人勾引染了赌瘾,一亩地一亩地的输,偌大的家产败落下来,孙子只能卖水为生,和昔日的亲眷早已不是一户门第。 买活军入城以来,所有的一些举措,不是对老林有利,让老林解气,便是和他毫无关系,他对于买活军私底下也是有些好感的,只是瞧着坊巷众人家的下场,也有些唏嘘,三坊七巷中,被搜出去杀头的多是架势人家,如林家、叶家、严家等,也有一些旁支涉事,虽然查明和本家无关,但也是付出了大笔的罚金,几乎将存银和屋舍都变卖一空了,至于城外的田地——还用说么?能搜出地契的,早忙不迭交给买活军,被他们用极低的价格赎买走了,说是赎买,其实和明抢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偏是如此,还不敢有丝毫保留,因为不找地契,连赎买的钱都拿不到,直接便当是无主田地没收了。买活军入城后拿了榕城府的簿册,倘若不是入册的田,还要去查问呢,忙忙碌碌了几个月下来,各家分到的家底,按老林听到的风声来说,差的不过是几千块,好的也没有超过十万的——固然林家、叶家田地多,但他们房头也多啊!各房分到的,不就是这么一点了? 自然了,要说他们各家没有藏银,连老林都不信,严家因为藏银分不均,还闹起来了,结果被买活军把藏银都夺走了‘赎罪’,林家、叶家心齐,各自悄悄地分了,只现在自然不敢显露,这些女孩子走在路上,一个个也抽动着鼻子,渴望地看着买活军开的南北杂货铺——他们也叫超级市场的,那里正传出诱人的辣椒酱味道,不过,即便是平时,那里的味道也时常是很诱人的,若是有来果汁糖的时候,那甜丝丝的味道,连老林都忍不住闻一闻呢。 若是从前,这几家小娘手里的脂粉银子,怕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包了半边铺子的货,此时她们穿着藏青色的棉罩衣,不复绫罗绸缎,虽好奇不已,却只是没人肯走进去看,而是一群群地往坊巷里走去,便让老林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口气,半为这些落魄女娘而叹,半为那杂货铺而叹,这辣椒酱实在进得不是时候,若不是官府的本钱,怕不是就要亏了? 正这样想着,便见到一个额前生了肉瘤的粗壮女娘,也是从学校方向过来,抽了抽鼻子,面露喜色,笑道,“是辣椒酱到货了!” 这个手脚关节粗大的女娘,一看就是村里做粗活的出身,但她手里一样拎着书包,还邀请着身边的同学,“走,买一罐去,晚饭吃得也香!” “百五十文呢!”她身边的同伴便带着笑意,半是埋怨地说道,似乎略微嫌贵,但也并不是买不起。“手里这样撒钱,你不盖楼了?” “楼也盖,辣椒酱也吃的蛮!”此人听口音便是吴兴县那里的,那里的人说话喜欢带个‘蛮’字,“走走走!不买也去逛逛!” 这最后一句话,便触动了老林——的确,不买也很可以去逛逛不是?这买活军的所谓超市,可还是全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