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让谁来当奴隶呢?那些曾作奸犯科的人?那些曾和买活军作对的人?当奴隶一再消耗的时候,你们会不会想要一再地扩大奴隶的范畴呢?” “而当你们稳固了自己巫觋的位置之后,你们还会让出这样的位置吗?你们能容许平民和奴隶来分享你们的权力吗?迷信的逻辑一定是敬拜神明的人能得到极高的报酬,你们准备让我这个神明如何来支付这些报酬呢?或许在几十年后,你们会发现所有巫觋都认可的结论:沉默的神明才是好神明,才能方便巫觋们攫取更多的权力。” “自然了,你们会大谈特谈对我的忠心,而我也相信你们绝对没有这样的坏心眼,只是我更相信的是结构的稳定,凡是科学的结构必定稳定,人们会在无形间到达结构中自己所在的位置,即使这种结构有朝一日也会顺应科学迎来自己的崩溃。商的崩溃宣告了巫政合一的瓦解,但依旧在我们的历史中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哪怕是现在,天人感应的‘天子’也可以视为是神明,所以由读书人组成的新‘巫觋’,对他最高的期望是垂拱而治,做一个沉默的神明。” “人们只是在结构上做了小小的修正,增添了一定的流动性,这正是帝辛想做而没有做到的,经过无数的战乱和朝代兴替,权力在慢慢扩散,现在,因血缘而产生的贵族反而受到限制,平民中不断涌现了新的官员和巫觋,传说中的贤臣比干、微子如若看到这么多平民当上了官僚,还热情地歌颂他们的贤德,一定会气死的,这些官僚的出现,以及藩王被禁锢的现状,完全说明了血缘贵族,以及贵族出身的巫觋终究是完全输掉了这场战争。” “但在买活军兴起之前,读书的门槛依旧很高,依旧是有产者的特权,只有有产者才能成为巫觋,无产者只能安于平民,随时沦落为奴隶,这便是我们如今的现状。而在买活军到来之前,正处于窘境的你们,无疑是这种结构中的牺牲者和受害者,你们最能看到这种结构的不公平之处,看到它不能持久之处。我在此慎重地提醒你们,不要陷入前人已经趟过的漩涡里,恐惧与迷信是一种落后的管理结构,它只能成为迫不得已时一种辅佐的治理手段,绝不可能成为时下的主流。你们都是我的活死人,而我的活死人彼此间完全平等,谁也不能窃取我的权力,凌驾在另一个活死人之上,任何滥用手段,想要成为我的巫觋的活死人,都将会面临最严峻的处罚。” 这是一段很短的导语,不过一千多字,徐子先却来回看了十几遍,依旧是百感交集,他有受到了冤屈的愤怒——读书人被评价为新‘巫觋’是他没有想到的,也有一丝困惑,在徐子先来看,买活军的吏目们能看懂以上叙述的恐怕百中无一,他不知道为何谢六姐会突然从殷商开始谈起,她的吏目们有多少读过史记,能够写下朝代表?占卜、贞问、巫觋……这些词他们真的都懂是什么意思吗?谢六姐为何如此肯定殷商是巫政合一?她到底是在哪里看到的凭据?商人竟曾如此残忍地大量使用活人祭祀? 他想要探究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作为一个学者,一个儒生,徐子先很想为自己的流派辩护,但这就要求他要对谢六姐的立论逻辑有相当的了解,他甚至渴望拜访谢六姐来一次‘当面论道’,这个在世活神仙对于神仙本身的认知实在是太让人吃惊了…… 但文章还没有看完,接下来的篇幅才是重点,在徐子先来看,这才是买活军的吏目们能看懂的文字。 “这是在历史,以及人文、政治角度所做的分析,以下篇幅则从科学角度进行分析——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要定义什么是科学。科学,反映的是不受人类意志、情绪、念头影响的客观道理。它发生时自然就会发生,不论人在场不在场,在乎不在乎。可以说科学与如今的‘心学’是完全的南辕北辙,心学讲究的是心外无物,而科学所讲究的则是‘无不可分析之物,无不可预测之物,受到限制的只有我们的知识与我们的能力’。” “举例说明,太阳东升西落,这在迷信中是某种意志力的结果——因此便诞生了种种与太阳有关的神明传说,但以科学的解释来说,太阳东升西落不过是地球自转的表现,这与任何意志都无有关系。认为意志力可以不通过任何媒介影响物质,这就是典型的迷信,迷信无助于我们认识世界,改造世界,只有助于提供给人类一种虚无的安全感,在迷信的世界里,所有的不可知,并非是因为人类的愚昧和无能,而是因为神力的作用。” “就譬如说,人类总是要死,而对死亡的恐惧就催生了相关的迷信,人们相信死后也有一个完整的世界,这一切没有任何证据,纯粹来自于自己的想象。而这份想象会反过来束缚人类对死亡的研究——迷信正是发展生产力的一大障碍,农户对于蝗虫的膜拜,甚至称为虫神,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蝗虫明明是害虫,但在农村若有人研究灭虫,甚至还会因为迷信的缘故遭到反对,因为农户把减产的恐惧运用迷信进行包装,通过膜拜、敬畏蝗虫而缓解,他们一旦深信不疑‘皇虫’降世是天罚,便没有了灭杀蝗虫的勇气,只能在迷信中坐视自己走向灭亡。” 这件事徐子先是有听说的,尤其是在西北,农户遇蝗灾则只顾着敬拜、畏缩、恐惧,莫说灭虫,甚至连逃荒的勇气都没有,认为皇虫兴起是天要收人。他不得不赞成谢六姐的说法,这确然是农户愚昧的表现。 “农户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