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生活在深山客户围屋之中, 对童年的记忆,大抵是已经多数磨灭了的,只记得迁徙之时, 在背篓、箩筐中望着不断颠簸的, 细细密密的竹编格漏的光影, 至于其余时候, 是如何在一个新家乡艰难地站住脚跟,当时的生活有多么困窘……这些陶珠儿的记忆都已经不太清晰了, 她似乎并没有生活质量骤然下降的感觉,反而感到从小到大,生活是越过越好的。
隐隐约约,还记得小时候和姐妹们在围屋中无聊且饥饿地玩耍着, 偷偷地在亲长家门外埋伏着,觊觎着竹匾上晒着的菜干,如今想来,那菜干简直没有什么可吃的!只有一股青菜特有的苦涩, 但在当时, 似乎任何能填饱肚子的东西都很珍贵。
反而是搬迁了之后,陶珠儿就没有再饿过肚子了, 父母在装饭的时候,也不再是犹豫地打量着孩子们的身量,划算着釜中米饭的数量,谨慎地装出了糙米饭之后,再划算着往里头添一些红薯——再往前的时候,大概红薯都是没有的,农闲时分大家只能吃粥,陶珠儿生下来之后的日子, 和以前相比又还算是好过的了,只是这些事情,她当然是一点认知都没有了。
她出身的那个围屋,由于没有参与到客户作乱之中,只是受到牵连,下令分家迁徙,可以选择的迁徙地往往是比较繁华,也比较靠近老家的。很多人不过是从敬州深处,挪移到了沿海而已,陶珠儿一家就没有出广府道,而是在香山县定居下来,做了菜农:香山县距离壕镜很近,自从沿海不再闹倭寇,壕镜开关之后,几处口岸的人越来越多,路也越修越好,这就给周围州县的菜农存在提供了土壤。
他们家里不太种稻谷,大概就种个口粮,余下的地种了各种蔬菜,按照田师傅的吩咐,一年到头都很少有空着的时候。家里的煮饭釜,也不像是从前那么神圣了,以前,只有祖母能打开煮饭釜,给家人分饭,孙子孙女得的总是很少,起码是不够陶珠儿她们吃饱的,孙女就更加如此了。母亲有时候会从自己的碗里偷偷分一点米饭给孩子们,后来想想,她的份量也不多,大概也一样是饿的。
或许是饥饿的记忆太深,到香山县以后,没有多久,他们家对米饭的掌控就放开了,总是一大碗松松的‘二道磨’,那米饭白得发亮——最开始家里大概还吃的是一道磨的糙米,不知道什么时候,顺应村里的风潮,也吃起二道磨来了。那是在老家根本没有品尝过的东西,现在都不限量地让孩子们装,只要能吃完,装几次都可以——或许是受过饿,受过祖母钳制的关系,自从母亲接过掌家的大权,她每顿饭都会多做一点,似乎盆里没有剩饭,她就担心家里有人是没有吃饱的一般。
剩下的米饭,也不会浪费,母亲会撒一些盐巴,加一点辣椒粉,捏成小饭团,就着锅底的余温焙一焙,就温在锅中架着的木格子上,陶珠儿姐妹放学归来,洗洗手可以先拿一个来垫巴肚子……陶珠儿对于饥饿的记忆是很模糊的,打从她开始记事,就一向能吃得很饱,她村子里也没有什么人饿肚皮。现在想想,大概是她没有受过几年饿,所以,就不像是受过饿的兄姐一样,好像心底永远有一股劲儿,让他们停不下脚步。
自古以来,客户人家和广泛居住在南洋的土著相比,有一点让他们很自傲,那就是他们一向非常的勤勉。只要一给他们机会,他们就立刻能发挥出来,从前,这股劲花在了深山老林,和自然的搏斗之中——这也可见岭南有多么棘手了,如此勤奋的客户人家,用了数百年的功夫也没能占据岭南的好耕地,依旧只能在敬州那样的山旮旯里发展,除了南面的气候之外,岭南的土著战斗力也不可小觑。
但是,买活军的搬迁令,让这些客户人家一下就等到了属于自己的机会,当然,在最开始,所有人对搬迁令的态度都是消极、负面的,只是不得已地容忍着衙门的倒行逆施而已。可是,一旦适应了香山县的环境,陶家,以及另外几户其余村寨搬来的客户人家,便立刻发现这里的日子有多好过了:
这里的气候,一年两熟到三熟是完全可以实现的,在田师傅和村长的安排下,米饭可以足足地吃饱,同时,种菜又比种稻子要赚钱得多。只要拿出和山里讨生活一样的劲,一年下来,一家人手里结余个十两银子都不是问题——这还是在不断地添置家什的前提下,倘若家什都置办齐全了,两三年下来,攒出盖个水泥小屋子的钱都有了!?母亲脸上的笑容,变得越来越多了,和父亲一起,他们陀螺一样地忙个不停,每天早起,父亲浇菜,母亲做饭,吃完饭之后,母亲牵着一家人去上扫盲班,扫盲班回来,父亲摘菜,担着去村口和商户结算,回来后做午饭,歇个午觉之后,孩子们大的带小的,都去玩耍了,父母又去地里忙碌,这样到了一天将晚的时候,母亲把今天的扫盲班课程和父亲说一遍,晚上要是还有力气,父亲也会去村里的夜校,在火把的照耀下,认字、做算数,吃早饭的时候,一家人轮流念报给大家听……
只要是汉人,有机会的话,没有不好学的,尤其是传承北方血统的客户人家,更是如此,从前是没有机会,一有机会,家长就非常注重学习,陶珠儿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姐弟五人从小最害怕的就是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