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 这北风吹在身上好冷哉——今晚怕不是要下雨了,红伢儿,快回家和你娘说一声, 把蓑衣拿出来擦擦晒晒撒!”
“下雨?下雨倒是好的, 反正晒场那里也都收得差不多了, 就怕是要下雪!你们家今年备了多少柴火?买不买蜂窝煤?”
“下雪, 那你这口气比天还大了,现在才十月里, 哪有就下雪的!往年就是下雪, 也是三九天气薄薄下一层撒, 未必搬到山下来, 还比山上更冷了!——我们家买煤的,为啥不买?柴火又不是不要钱!我们家又没有山林里的地,也没有林场的亲戚……大概总要买个四百斤煤球就好过冬了,你们家怎么说的?这个数够不够?”
“嘿!那你是没听说哟,就太湖里那几个岛,去年差点都饿死人!——岛上住的果农人家, 本来平时三四天就划船出来买个柴米油盐的, 十一月突然一场大雪,湖面上冻了!他们在岛上又冷又饿的,都断粮了,这要不是衙门找人,拿浆敲碎冰层,把船划过去, 这不是人真要冻死在上头了?”
虽然议论着起了北风,但在热气腾腾的工坊里,这两个工人的衣着却仍是单薄, 烧滚了的一大锅热水,在屋子中央发出腾腾的热气,即使隔了一个开间,屋子里的温度也还是很高,在磨盘旁边忙活的汉子,穿着单薄的圆领衫,还要把袖子卷到大臂上,在脖子上围一条毛巾来擦汗呢。他们一个不断地把切成薄片小块的红薯放入磨盘上的开口中,另一人则在下方收集着磨出来的红薯粉,积到了一大盘,就休息片刻,也让驴缓口气,给它吃点甜脆的蔬果,这里把红薯粗粉倒入大桶,喝口水擦擦汗,便又继续驱使着驴子忙活了起来。
“还真有这事儿,太湖的岛上都种的是什么果子?这样有赚头,住在上头都不肯下来了?不过去年是真冷!”
“那还不是的?说是连广府道都下雪了……种的是什么?大概是柑橘吧!听说太湖的橘子是有名的甜,不似我们这里的小橘子,当真是稀酸!”
“哎,田师傅不是说了么,明年就要引种果树了,县里的罐头厂都在布局了,这事儿你们听说了没有……说是只有扫盲班分数高的人能给买果树苗,不然,怕脑子太笨种不好新果树,倒可怜了好苗,那苗也不便宜!种毁了的倒罢了,种成了还得还点本钱给县里……你们种不种的?”
“咋不种撒?我们家虽然没有林地,但屋前屋后种两棵,要能种好了,一年不也多得几筐橘子吃,有多的,还能卖罐头厂去!再不然挑担进城卖了,多少也是个脂粉钱。”
“啥脂粉钱?”
两个汉子一边干活,一边漫无边际地瞎聊着,屋外这时候进来人了:两个额前勒了蓝帕子的瘦小妇人,力气倒是不小,两人一起,把大桶里的红薯粗粉提走了,进进出出地提着已经磨好的粉,倒入屋外空地里的大缸中,这大缸就在井边不远,有个汉子专门的在那里摇竿子汲水,接了水肠往大缸里灌,一缸满了就换一缸,院子里摆满了一口口满当当的大缸,都是装满了淡褐色的红薯粉水。
红薯粉的皮渣会浮在水上,在一定时间的沉淀后,淀粉就落到了底下,院子里挖了一条宽阔的水沟,上头多数都盖了石板,只有一个下水口上,放了一个极大的笊篱,这些妇女们把新担来的红薯粗粉泡了水,就忙着把旧缸里的水也顺着一片特意做成凹槽的敞口水管,倾倒在笊篱上,这样,水下去了,皮渣留在笊篱上,笊篱时不时地被取走,在一个专门的皮渣桶里磕两下子——这是上好的肥料,帮工都轮流拿回自己家去做堆肥的,可不会白白地倒掉浪费,有些村里如果建了沼气池,一般都全都送到沼气池去,就算是粉面作坊给村里的一些贡献了。
虽然有猪尿泡封在一起做的‘水肠’,以及拿硝过的皮子间断钉上木片来做支撑,让它变得比较可以周折的‘水管’做辅助,倒掉缸里存水的工作依然是相当繁重的,尤其是最后一点水需要人亲自弯腰去舀,这之后,缸里的淀粉还要挤压一下,把最后一点水给挤出来。很快,院子里陆陆续续就都是前来上工的村人了,这些处理过的红薯粉块,自然有人担走了,爬上梯子,在水泥平房的顶部摊开晒了起来,同时,前些天晒好的粉块还要收走放好,又送到作坊内部,重新加一点水,入锅熬开了之后制作粉皮。这也是那口大锅的由来,锅里永远保持着将沸的水,粉块一入锅,就是一勺水加下来,很快就熬成了浓浓的粉浆,把盘子挪开等候一会儿,就可以揭下来拿出去再晾了。
等到粉皮晾到半干,取下来或者是切块,或者是切条,最后一次拿去晒干,就是可以拿来贩卖的红薯饵块和红薯粉干,虽然是不起眼的小东西,但却也要经过三蒸三晒,颇为劳费体力,而且也耗柴耗煤,最后化为的红薯粉干,一斤也不过是卖十文钱——这不能说是多有赚头,要知道五斤红薯才能出一斤粉呢,还有柴钱和人力,这实在不能说是一门大生意。
但是,对于地处湘西的农家来说,这笔帐又不能这么算了:虽然五斤红薯出一斤粉干,但一斤粉干可以泡出三斤湿粉来,是足够五六个人丰丰富富的吃一顿的主食了,而且吃了以后不烧心,不噎着,胃里是不难受的,还能存放许久,又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