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嗓子陌生的很,众人下意识回头去看,便见廊下一人身着白衣,披着狐裘大氅进屋来,娇小的身子有些撑不起这氅衣,愈发显得弱不胜衣。 其人眉蹙春山,眼颦秋水,生得天生风流艳色,仿佛江南六府十八州的风流雅致都尽在她眉下唇边。偏生生她眉间一点朱砂痣,既风流多情,亦欺霜赛雪,压住了那满目艳丽,生出些傲然不可侵犯来。 如此容色,竟是个年少郎君。 她身边还有个使女提着玲珑灯站在其后,灯光映着她如瓷似玉的面颊上,那温润柔和的笑更显得熠熠生辉。 这是…… 众人惊疑不定,唯独四夫人从那朱砂痣上认出来了,立即说道:“是棠儿。” 竟是明棠! 二夫人抱着幺女,看了明棠一眼,便挪过了目光去;三夫人倒是目光紧紧地锁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露出些惊讶之色来;四夫人冲着她微微点头,不见热络,但也不见敌意。 明棠由着众人打量,不曾错过各方牛鬼蛇神或讶异或憎恶的目光,亦坦然回视。 这隔世重逢,她也已然想了许多日了。 明家的日子并不痛快,这偌大的镇国公府,一如其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腐朽铜臭气一般,恶臭逼人。 她尚且是世子的时候,内里吃明家人的亏,外里还要做明府的靶子。身份不慎暴露又逢家国飘摇乱世,明家倾颓以求自保,竟将她迷倒送给皇帝。 可惜算盘还未打响,送她进宫的马车便被一伙子江湖人掳去,不过半年,她便成了金宫最炙手可热的新雏儿。 风尘几载,说什么名满金宫、艳冠六国,她受的那些苦,院中诸人或多或少皆有一份,便是后来满手血孽,亦难偿心头血仇。 如今再与诸位“故人”重逢,明棠很、是、欢、喜。 她愈是欢喜,唇边笑容便愈深,灯影摇晃,倒看不清她的眼了。 叶夫人低头不与明棠直视,唯独高老夫人站了起来,手中紧紧地握着叶夫人的手,脸上露出些慈祥的思念来:“多年不见,倒长得这样大了。” 明棠笑着颔首。 明府当年将她赶出去的时候,她还是个宛如奶猫儿一般瘦弱的奶团子,如今时光匆匆而过,所幸没死,是应当长得这般大了,也应当叫明府众人很是失望。 明棠冲着高老夫人遥遥一拜:“多年不见,祖母亦康健如昔。” 是应当康健些,否则怎受得住她满腹的憎恶和恨意? 高老夫人凝神看了一会儿明棠温驯谦和的模样,笑着请她入座,一直沉默不语的叶夫人却忽然道:“是锦衣卫的大人们送你回府的?” 叶夫人只觉得一道清润的目光自她面上拂过,又夹了些妖异之色,那嗓音开了口:“自然,锦衣卫的大人们帮了诸多忙。” 温润润,甜腻腻,浑然不似个周正郎君说话的语气。 叶夫人忍不住瞪她,便瞧见明棠已近在她身侧。 她浑然没有从乡下接回来的畏缩害怕,亦无对这阔别数年的高门府邸的畏惧不前,见众人都看着她,她甚至提起身上的大氅,施施然转了一圈,翩飞的衣摆如蝶。 “大人见我衣裳皆湿,知我一片孝顺之心,特意赐我沐浴换衣之荣,否则何以这般衣裳齐整地来见祖母?这雪狐裘氅衣,是我从不曾见过的富贵呢。” 她言笑晏晏,好似天真童稚。 其实这般衣饰在明府这样的人家,也不算泼天的富贵,但她这金贵贵的镇国公府嫡孙,可从未用过这般好物。 一时之间,荣德堂皆静了下来。 二夫人身后跟着个十来岁的半大郎君,满身的珠翠,闻明棠的话,忍不住嗤笑道:“这般衣裳你也看得上,我有三箱笼,你若想要,只管去我那取,比你的还好。” 明棠漂亮的眉眼浮起恰到好处的惊讶来,小声道:“可我喜欢这一件。” 高老夫人心头微震,想问衣为哪位大人所赐,但已然不必她开口了,外头有阴恻恻的声音传来:“千岁赐衣,容不得小子轻贱。” 随后也不必怎么言语,锦衣卫皆是做惯了此事的。 那郎君先前还在二夫人身边站着,外头的帘子就叫人掀开了来,飞鱼服穿堂而过,腰佩的绣春刀刀尖尚在滴血,下一秒便挑在了他的脖子上,叫他如断线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满堂的孩子们吓得肝胆欲碎,身边的使女嬷嬷们已然手疾眼快地蒙住了他们的眼。 但耳尚在,听得见刀入皮肉的闷响,听得见被拖出去的哭嚎声渐远。 西厂锦卫,入士族府邸,一样谁都杀得。 只是这锦卫没进过六大姓的门,她们便好似忘了诸般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