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城极少下雪,却在民国十二年的冬天一夜之间大雪封城。 蒲公英的种子总有一天会尘埃落定,但如今这世道,兵荒马乱,流离转徙,谁又能知道自己明天的命运是怎样的呢。 刚下过雪的地面松松软软的,鞋底和车轮从上面碾过,留下一片片斑驳的印迹。 程冬雨只穿了一件单层的灰色长衫,纤细的手臂提着两个行李箱,在积雪的路上艰难地行走着。 秦梨央牵着弟弟淮安的小手,踉踉跄跄地跟在大师兄的身后,他俩身上都披着师兄过于宽大的棉袍子,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生怕将泥水溅到衣角上。 走到陈阳城的边界,石青色的天空被夕阳抹了个大红脸,几点刚露头的疏星也被逐渐热闹起来的市集染上一层烟火气。路边的伙计掀开笼屉,一边把冒着热气的包子递给客人,一边甩着毛巾大声吆喝起来。 秦梨央和弟弟闻到扑面而来的香味,顿时觉得饥肠辘辘,忍不住吞起口水。三个人一早儿天没亮就从戏班子溜出来,在茫茫的雪地上走了一整天,自然饥寒难耐。 程冬雨回头看见两个孩子依依不舍地盯着包子摊,叹了口气,对梨央说道:“你左边口袋里有一点零钱,去买两个包子吃吧,咱们折腾了一天,也该停下来歇歇脚了。” 待梨央回来后,程冬雨将箱子放倒在路边,让姐弟俩坐上去休息,自己则站在一旁静静地瞧着他们。 “师兄,口袋里还有零钱,你为何不吃包子呢?”秦梨央用小手抹了一把嘴角的油花,抬头望向师兄,有些不解地问道。 程冬雨对秦梨央笑了笑,温声回道:“师兄走了一天的路,脾胃积气,吃不下东西,等一会儿到了友人家中,让他温壶酒便好了。” 在今天之前,程冬雨是高家班的当红男旦,眉目流转间便能收获万千宠爱,如今却落魄地站在风雪中,连件暖和衣服都没有。 可即便如此,他的腰杆依然挺得笔直,举手投足端庄秀雅,眉眼真挚又温和。 秦梨央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踌躇了一会,终于还是问道:“师兄,咱们这样不告而别,关三爷会不会刁难师父啊?” 程冬雨微微顿了一下,随即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轻声安慰道:“傻丫头,高明哥不学无术,在赌场欠债,那是他自己造的孽。师傅是个明白人,断然不会牺牲你的幸福去保全自己的儿子,不然怎么会让我带着你们姐弟俩连夜逃出来呢?” 梨央微微抬头,葡萄般黑亮的眼睛里写满了懊恼和沮丧:“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把师兄也连累了,陈阳城虽然不是关三爷的地界儿,但距离楚镇也就百余公里,一旦他的亲信出手,哪还有戏班子敢收留我们?” 程冬雨云淡风轻地勾了勾嘴角:“我十一岁登台,如今已经唱了将近十年,每日迎合那些老爷太太们,早就觉得厌烦了。等把你们姐弟俩安顿下来,我就在城里找一份营生,日子总归是可以过下去的。” 梨央虽然嘴上没再多说什么,眉头却依然拧巴着。 在她眼中,程冬雨天生就是唱京剧的料子,他那低回婉转的唱腔,一颦一蹙的风情,都是别人苦练一辈子都学不来的,若是突然换个营生,实在是太可惜了。 程冬雨抬起头,望了望西边逐渐黯淡的天色,想到此处距离友人家还有一段距离,便不再多说什么,带着两个孩子继续出发了。 他们走入一条狭窄的胡同,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鞋底踩过雪面的咯吱声,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这两年全国到处都在打仗,陈阳城虽然有骁勇善战的司令王玉衡驻守着,炮火暂时轰不进来,但随着各地流民源源不断涌入城中,治安是越来越混乱了。 程冬雨下意识地将梨央和淮安拽到身边,随后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果不其然,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也跟着急促起来。 他暗叫一声不好,赶紧把行李丢到一旁,将姐弟俩使劲往前一推,喊道:“后面有盗贼,快跑!” “师兄,那你怎么办?”秦梨央从未遇到过这种场面,霎时慌得手足无措。 “快跑!别磨蹭,保护好你弟弟!”程冬雨的声音明显多了几分急促。 梨央低下头,发现淮安流露出一丝惊恐的神色,便也顾不上自己害怕了,拉起弟弟的手便往主街的方向跑。 程冬雨心中盘算着,如果自己遇到盗贼,顶多将不值钱的行李让给他们,但孩子们在这种情况下就危险多了。 近来流入城中的寇贼多是亡命之徒,如果劫不到钱财,往往会倒卖孩童,强/奸妇女,穷凶极恶,无所不用其极。 看着姐弟俩跑开,程冬雨长舒一口气,转过身去,果然看见几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追上来,正用凶狠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