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傍晚,护城河的水结了冰,天暗沉得像一墓棺材板。 乌云压在雀府之上,父亲用来练武的后院,洒满了白色的纸钱。宽敞的前厅,四处倒了白绸布帐,像是经历了一场扫荡。 稚嫩的少女跪在地上,仰头看这一列木牌,父亲、母亲、姐姐和妹妹,一夕之间,这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消失了。 “雀知冉,你在这做什么?” “三姨娘……”少女扭头望着眼前的人,曾经京城中出了名的贵妾,如今眉目间都是愁怨,这恨意如同饿凶了的野兽,看起来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滚!给我滚远一些!” 三姨娘举着烛台,头发乱得似鸟巢。“你再不走,我就把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都烧了,哈哈哈哈哈哈。那我就可以和老爷我的乐儿住在一起了!” 她抱着房柱柔情似水地畅想,时而清醒地喊着名字,时而发出凄厉的笑声。看起来已经疯了。 婢女小桃哭着跟在后头,只能一个劲儿地替主子磕头,向自己赔罪。 因为剧烈的悲痛,雀知冉也开始感到一阵阵的呕吐,她压抑着恶心感,走上前说:“姨娘,你醒醒,爹和乐儿已经死了!你不能这样下去了!小桃,你快扶主子回屋。” “我要烧了这里,烧了这里,你走,你走!”三姨娘不停地晃着蜡烛,烛油滴在她自己的手腕上却好似一点也不痛,直到闻到了怪怪的味道。地上有一滩水,姨娘的裙角湿漉漉的。是尿在了地上。 小桃看见后怔了怔,随后哇得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发疯般抹着地,越哭越响。不知小桃是哭姨娘,还是哭自己,又像是在替整个雀家在哭。 哭得雀知冉和三姨娘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阿碧进来:“小姐,必须要走了!阿翁也候着了。” 三姨娘回过神一般,将蜡烛往她裙摆上扔,好在阿碧眼疾手快,从窗口丢了出去,拖着雀知冉离开。天已经黑了,马车早就候在了门口,她抚了抚阿翁的脑袋。待阿碧搀她上车,她回过头,雀府的大门口的灯笼早就丢的丢,烧的烧了,梁帝亲手题的雀字金匾,也已经差人搬了走。整个雀府在黑暗中像是淹没在了无边无际的海水里。 梁帝原是前朝景王的远戚,因纳了最不受宠的公主为侧福晋,赏了富丽堂皇的王爷府,手无实权。后求娶了当朝南境兵权最为显赫的程氏独女,尊了正妻。为了避讳外戚掌兵,梁帝直接弃了这王爷的封号,自请为庶人。程氏更是主动地交出了一半的兵权。而当年南境动荡,民间都传言梁王爷也是个舍得下面子的,自己替作程氏儿郎,领了兵马与严家、雀家和段家一路平乱。 谁料那场战役粮草短缺、马匹病残,沿途更是民不聊生,一路上触目惊心。四大世家殊死搏杀也没有等来援军。最后等来的加急圣旨,居然是一道新封宠妃的旨意,为彰显恩宠而晓谕全国。战士在前方食不果腹,尚且浴血奋战,天家昏聩至此。 唇亡齿寒之际,程府的幕僚依兰昌从中斡旋。谁料这默默无闻的南境幕僚,几乎一呼百应地打通了言官的喉舌,更是将这四大世家之心拧于一处。此战后,不到半年,是以五大世家助力推翻了旧王朝,这第五世家便是依兰氏。取年号为昭平。 皇帝登基已于不惑之年,只是程老将军战死,几乎为梁帝断送了满门的程家。皇帝知恩,登基后即刻立了程氏为皇后。程氏独女以后位和东宫保全了满门荣耀。四大世家则改写为严家、雀家、段家和依兰家。 仅仅十五年过去,到今日,与雀家交好的段家灭门,严家因呈上段家谋反之证,成为了其间唯一留下的武将之门。只有依兰氏无一兵一卒,在最后安然存活,并享以滔天富贵。 马车里一片死寂。少女闭着眼,睫毛不停地颤动。 可是,年初还不是这样的…… 她迷迷朦朦地想着,似睡非睡,好像回到了姐姐及笄礼那天的清晨。 那日,天色还朦朦胧胧,还将亮未亮的时候,唰唰唰的声音就已经连绵不断地传入了内屋。一大早,雀府下人们就开始忙碌地清扫地面积雪。大雪加之赶上及笄礼将近,府里活虽多,但都是喜事,大家伙的做起事情手脚利索,连讲起话来音调也高上许多。 雀知冉自是躺不住了,掀了被子跑下床,随意拢了拢头发,只穿着象牙色寝衣就支起窗子。下了一夜雪,院子花白一片。 殷娘推门进来,“哎哟”一声,赶忙把绒袄和暖炉递到炕上,雀知冉捏了捏盖在腿上的袄褂,又接过热茶杯,双手捧着小口小口地吹着气,笑嘻嘻地说:“咱们之前在西南可没有这样的好景色。” 炭火盆烧了一夜,殷娘拿火钳拨弄道:“小姐从小养在西南,没见识过这京城的寒气。姑娘家的,可不敢受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