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马车到了目的地,沉栎下车站定,抬头一瞧,便问道:“怎地到了苏宅?沉淮呢?” 高峻答道:“公子在此养病。” 沉栎有些不悦:“家中又不是没有宅院,怎地要到别人家养病?不识礼数!” 高峻尚未答话,先对着正躬身出车厢,预备跟下车的赵氏抬了手臂,做了个阻拦的动作,却并不与赵氏对话,只对沉栎道:“少爷伤重,遵医嘱,需静心修养,因而便选在此地。周宅已经收拾妥当,稍后小的便送老爷过去。” 竟是不给赵氏进宅的意思。 不仅不给赵氏进宅,而且嫌她的到来惹人不清静。 赵氏脸上顿时浮起困窘之色,蹙眉泪眼,看向沉栎。 沉栎竖起眉毛,喝道:“大胆!” 高峻像座黑塔似地站在原地,巍然不动,仍是声调平稳地应道:“这是公子的吩咐,小的只是听命行事——老爷,您不进去吗?” 沉栎有太后和儿子的光芒罩着,在权贵和清流中颇有左右逢源的自得,这几年何曾被人如此顶撞过?此人甚至还是他眼中的家奴。他当即面色涨红,就要发怒,可是抬眼看着高峻的桀骜气质,又想起他一身武艺,有些憷憷的滋味便泛上心头,压得一腔怒火不知何处发泄,更不知要怎样收场,一时之间,竟然只有原地抖拳的份儿。 沉老爷被架在这困境之中,进退两难,脸色阴晴不定。 高峻也皱起了眉毛,心道三年未见,老爷的脾气又见长了,果然在门口就被惹急了火。可是少爷让他带人来,定是有话要说,照着眼下的情势,待会儿父子俩还能好好谈吗? 可他也没办法呀,都是少爷教的,难道这事儿让徐远来办,就能办得更好看些? 不过,话又说回来,难道少爷要的不是老爷和那赵氏难堪? 高峻心念电转,正想着:不然就将这大老爷捏住脉门硬架进去?突然车上的赵氏就动了。 “老爷,”赵氏温温柔柔地唤了一声:“既是在外人的宅子上,想是大哥儿也有诸多不便,便顺着他的意思吧,探病要紧。”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沉栎,眼中有三分委屈、七分理解,两泡水光浸在眼角,却不肯落下来,只道:“老爷你且去,妾身便在此处等一等,也是无妨的。” 好一个忍辱负重、识大体的妇人。 高峻眼睑跳了跳,眼风扫过,只见沉栎面色稍缓,果然是很吃这一套的样子。 沉栎感慨枕边人适时递过来的台阶,因而按下了火气,“我去去便回。” 高峻不由地牙根生疼:您儿子在里面病着呢,您还“去去便回”,您是真体面! 他歪着嘴当前带路,只听身后沉栎正要跟上时,那赵氏却悄声将他唤住。 “老爷,你一路跋涉,至今都没来得及休息,有些火气也是正常的。但大哥儿是在外行走惯了的,性子又狠戾,与家中两个小的又自不同,你切切要压住脾气,莫惹恼了他。” “哼!”沉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笑话!我堂堂……” 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堂堂,话说一半,竟将后半句吞在了嘴里,甩袖迈步,转身跟上了高峻。 沉栎是典型的读书人,身无武艺,脚步虚浮,高峻放慢了脚步引路,耳中听得真切,这位老爷的火气都发泄在重重的步子里了。 只是,等到近了沉淮的房前,沉栎的脚步却开始迟疑。 “老爷,公子就在房里,”高峻眼珠子一转,学着赵氏的路数卖了个乖,悄声道:“公子这番受了大折磨,九死一生,险险救回,如今身体弱得很,老爷您,切切要注意着他的情绪——皇上还盼着公子办事呢。” 沉栎今天尽哼哼了,这会儿听着高峻话里有话,又哼了一声,不再迟疑,大步进屋。 见到半靠在床头的儿子,沉栎才又怔了怔,“不过三年未见,你怎地瘦成这般模样?” 这话问的,敢情是全然未将沉淮这半年来经受的苦楚放在心上。 沉淮早等着他来,他今日的精力都已透支过,是趁着高峻去漕督府接人的空档抓紧休息,这会儿才刚觉得又好了些,想着正好解决这边的事情。其实,他也想过沉栎可能有的几种措辞,却万万没想到开门就是这一句。 他闻言眼中浮起一抹嘲色,情况比想象中更荒唐。 他自知病容未退,却不知沉栎竟只看到那直白的消瘦。 沉淮看着眼前的父亲,在沉栎胸前洁净透亮的白鹇补子上细细地瞅着,唇角勾起一抹虚弱的笑意,哑声问道:“您的气色看着不错,想是身体已大好了?” 吴公公口中“带病离京,水土不服,不得动身”的沉栎,分明面色红润,双目有光,衣着鲜亮,连头发丝和乌纱帽都搭配得分外齐整,哪哪儿都瞧不出半分病容。 沉栎微滞,继而干咳一声,挺着胸腹在桌前坐下,“尚可。你呢?” 沉淮笑笑,“尚可。” 父子三年未见,这一见,连空气都生疏得不知道该如何流动。 半晌,是沉栎先打破了沉寂。 “你祖父母不得出京,心中对你甚是挂念。” “嗯,父亲既已见到我了,过两日便回京吧,将这里的情形告知祖父祖母,也免得他们忧心。” “不急,”沉栎道:“你在病中,行动拘束,这里的许多场面事总要我来帮你做的。” “哦?”沉淮澹澹地看着父亲,问道:“哪些场面?” “自是先要谢过漕督的照拂之情,还有你惹的这些事情,”沉栎道:“那临清伯毕竟是漕运总兵官,又是勋爵,你怎可杀他?皇上是看在你伤重的份上,未予追究,可朝廷上的那些官员未必放得过你,口诛笔伐犹未可知,况且,现下你已经脱险,更显得不无辜。此事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