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芽回身探头,看见关得密实的过于体贴的房门,皱了皱鼻尖。 算了,反正“规矩”这个东西,早就被抛到很远很远了,本来也瞒不过沉淮的这两个亲信。 她捧起外间的油灯,轻手轻脚地挑亮,又轻手轻脚地走到内室的床榻前,借着微光,看见了那张每一寸轮廓都早已刻在心间的沉淮的脸。 沉淮睡得很沉,到底被毒伤折腾得狠了,这一阵动静竟都没惊动他。 苏芽的心情突然有些柔软。 他的毒解了,她的命运似乎也从更早以前也开始转了弯,最重要的是:现在再展望未来的危机,她已经没有以前那么沉重且压抑,她变得更加豁达和乐观。 这种巨大的心态上的改变,是从何而起呢? 是从他在薛家柴房里,面冷心热的援手时?是从他诓骗她扶着躲在清风楼屋梁上的亲近时?是他漂浮在淮河冰冷刺骨的水里,低声轻唤着她的名字?还是,将那柄匕首交到她的手上,让她将命运握在自己手里时? 苏芽小心地拉着被角,想将他伸到外面的手盖好,不妨又被他手上的灼伤吸引了目光。 水泡都消了,伤口结了深色的疤,趴在她最爱的手背上,格外刺眼。 带着硝磺味的火灼气又到鼻端,那些浴血的画面仍在眼前,与当初滩涂上的畏手畏脚不同,白马湖以来,刀剑刺入人体的手感,一次比一次熟悉,苏芽已经不敢细想自己手上沾染过多少鲜血。 然而,不是不愿想就真的不会想。 在今夜之前,她几乎都是在噩梦里醒来。 苏芽知道自己心思重,常难安眠,以前是被前世的记忆纠缠,最近又被血战纠缠,她总是每夜每夜地轮流梦见颜氏和沉淮死在眼前。 这夜梦里的荒唐,竟是她从未梦过的甜。 恍如隔世。 回头看一眼窗纸外隐约的晨光,苏芽还有些贪恋梦里的春色,想着还能再待一小会儿,便在床前坐下,托着腮凑近了往前,看沉淮的领口。 确实是雪白的布料,柔软贴肤,虽没有梦里的那片流光,却更胜几分柔软,虚虚地落在他的锁骨上,是用眼睛看都能感觉到的温度。 苏芽有些走神儿,食色性也,沉淮这等姿色风流,也不怪邱念云心心念念地惦记那么久。 自己没有邱念云的家当,更别提什么十里红妆的嫁妆,便是这件没有流光的里衣,大约也要用掉她一个月的工钱,供是确凿供不起的,可若让她此刻放手,那也是绝对舍不得的。 她悠悠舒了一口长气:若他习惯了奢靡,那就等她解决了眼前危机后,再好好谋划些个,总之他自己有能耐,反正苦不着。 沉淮便是在这时醒的。 四目相对,苏芽无言以对。 “小芽儿,”初醒的声音,沙哑低沉,沙沙地挠在苏芽的心上,“你这么看着我,会让我以为,你只是爱上了我的美色。” “被你发现了。” 苏芽心中被暖意裹着,抿着嘴儿笑,怎么会有人,相识不过三个月,却仿佛已经认识了一辈子。 罢了,嫁吧嫁吧,若余生只得三月,何妨有他伴朝夕? 直到这一刻,苏芽才真的放下最后一丝顾虑,将他拱手让人这种事,还是别想了。 “哦,懂了,”沉淮坐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苏芽,“是我如今被伤病消磨了颜色,惹你嫌弃,你才推三阻四地,不愿意给我个准信儿?” 苏芽取了衣衫正给他披上,闻言低头看他,啧啧,这哀怨的小语气,若是他做起事情来不那么利落的话,她还真是差点儿就信了呢。 她伸手,捏起沉淮的腮帮子,悄声笑道:“你都知道了,怎么还死缠烂打,去找我娘下功夫?” 这人虽瘦了许多,皮肉却还紧致光滑,手感甚好——苏芽想着,忍不住两只手都用上了,却舍不得再捏,只捧着,摸摸,“现下可好,这么丑的瘦猴儿做女婿,我娘竟不嫌弃。” 沉淮觉着自己大约是被她轻薄惯了,越来越爱她这古灵精怪的俏模样,便抿着嘴笑,由着她摸了两把之后,才把她的手扯下来握在手里,道:“约莫这就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 苏芽撇嘴,“我瞧着漕督夫人看你也挺中意的。” 沉淮乖觉,不接这话茬儿,只摸着苏芽衣袖的凉意,皱眉问道:“你去哪儿了?怎么一身的凉气?” 说到这个,苏芽可就心虚了,正想着要怎么湖弄,垂眼看见自己的衣袖角居然还有一块灰渍,正握在沉淮手中。 想是在墙头蹭的。 她将衣袖抽回来,大大方方地将灰渍拍掉,道:“早起收拾行囊,听见漕督和他的幕僚在墙外说话,就去听了片刻。” “哦?”沉淮微挑眉。 “这位漕督原是个放长线钓大鱼的隐忍之人,现下正瞅着胡兴的动静,准备把不齐心的人一锅端了。” 苏芽将听到的消息约略给沉淮讲了,最后问道:“那个谢有林,究竟有什么背景,你可知道?” “你对那老头格外关注,此人是有什么蹊跷吗?”沉淮却问道:“你原先说过,你父亲是为人所害,可与此人有关?” 苏芽被他问得一怔,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两人初识,彼此防备,沉淮抓了她夜游谢府的把柄,问她企图。那时她曾拿父亲的死因敷衍过,后来自己却忘了这一茬。 时过境迁,两人关系虽然已今非昔比,她却还没想好将这一件秘密向他托底,这一下便被沉淮问了个措手不及。 “呃……”苏芽斟酌着措辞,“此事说来话长,我得想一想要怎么讲。” 她以为沉淮会不快,没想到沉淮却爽快地点头,道:“知道了,总之谢有林与你要查的事情是脱不了关系的,回头我会让人着意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