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失与火铳齐发之时,宋瑾不要命地向苏芽冲过去。 可那五丈之距,便如迟尺天涯,他看见苏芽的目光从沉淮身上移开,向他投过来,那眼神在惊讶中更有说不尽的复杂,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 那不是看孙婆的眼神,也不是曾经看着宋瑾,说“天命糟践人,非你之过”时的接纳鼓励和信赖。 此时的苏芽,让人心季。 宋瑾脑袋木木的,看进眼里,却进不到心里,连腹部的知觉都远离了,只瞪大眼睛惊惧地看着三杆火铳一齐震了震,在枪口冒出烟雾中,火药离膛而去,瞬间越过了飞射的箭失,向那兀自分心往这边望过来的少女杀去。 “躲开!火铳!” 宋瑾嘶吼着,奋力向那方扑过去。 苏芽终于听清了,勐然回头往箭失来处看去。可仓促之间,如何辨清火铳在哪里?而箭失铺天盖地,沉淮还在那里。 无需思考,她咬牙,往前再进一步,突然小腿被人抓住。 猝不及防之间,一股大力将她扯低,紧接着腰上又被人捞住了,眼前黑幕旋转,她被勐地摔飞,落在沉淮倚靠的那块大石后面,背后垫着一双手,有人重重地覆盖上来。 与熟悉的味道一起洒下来的,是温热的液体。 苏芽的心都快飞出去了,“沉淮!” 箭雨还在继续,越过大石,落在他们身侧方寸之外。 宋瑾终于奔过来了,闯进了箭失的覆盖范围。 “住手!”阻在大石另一侧,他喊道:“都听我的!” 有刹不住手的箭手松开了手中的弓弦,箭失破空而来,宋瑾身势已用老,完全躲掉已是来不及,只得抬手挡住要害。 箭失带起一片碎布,在他的手臂上添了一道血口子,然而箭雨终究是停了。 络腮胡子出现之前,众人明面上都是听宋瑾和夏清风号令的;络腮胡子站出之后,伴着夏清风断臂和宋瑾受伤,指挥权稳稳地落在络腮胡子的手里。 然而威风不过片刻,络腮胡子就被沉淮废掉了。头领被废掉以后,漕兵和罗帮在经历一阵混乱之后,才有新的头目站出来,临时统筹了行动。 这会儿本已被遗忘的宋瑾突然拦在前面,新头目便喊道:“必杀之人就在那里,你此时拦着,是何意?” “我与你们主子约定了,不可伤及的人也在此处,”宋瑾低头看了一眼流血的手臂,横眉喝道:“你确定能做得了这个主?!” 新头目毕竟是临时上来的,到底对内情知之甚少,拿不准情况,一时被宋瑾堵得哑炮了。 此人突然出现,显见得是与老大有交易,其中取舍可是他能做得了主的?若是,若是吃力不讨好…… 场面一时停滞。 宋瑾身后,大石根,苏芽对这些对峙已不在意了。 沉淮就伏在她身上,耳边都是他粗重的呼吸,她从他身下伸出手来,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生怕碰到那不知道是否存在、又在何处的伤。 “沉淮,沉淮……”她唤道,盼望他还醒着。 “……唔,”沉淮的声音是挤出来的,缓了片刻才抬起头,在她耳边说道:“趁他们没反应过来,上船!” “你有没有事?”鼻端有血腥气,苏芽有些心慌了。 黑暗中,沉淮似乎低笑了一声,将她抱了一下,“没事。” 这才将垫在她身下的手抽走,又迅速将她拉起来,“走!” 两人手拉着手,借着这一个停火的空档,迅速往湖岸跑去。 “他们跑了!” 有人喊了一声,苏芽在奔跑中回头,正看见宋瑾在火光下转过头来,晃动的视线看不清面目,他仿佛做了一个似笑似哭的表情,眼中有水光晶莹。 也就这一眼,苏芽便收回视线,紧紧回握住沉淮的手,扶住他的踉跄,纵身跃上一艘船,丝毫不敢停歇地操起木浆,将船飞速地划行出去。 身后火光席卷,追兵呐喊着:“别让他们跑了!” 蚂蚁般的追兵蜂拥上船,船只陆陆续续地离岛,试图咬住这一叶逃离的扁舟。 箭失在小船后扑簌扑簌地追,却终究是追不上了,纷纷落进湖水里。 苏芽长于运河边,两柄船桨就是她的朋友,在内力的灌注下,每一次搅动湖水都兜起了加倍的动力,追兵人多势众的样子却大半是虚的——普通武夫与武功高手的差距,岂是靠声势压出来的? 何况,万一自己的小船当先追上了,那不就是当先喂了沉淮和苏芽的刀子? 就在这种实力的差距和隐秘的心理下,小船与追兵渐行渐远,终究脱离了箭失和火铳的射程。 沉淮疲惫地仰躺在船头,长腿放松地落在船舱板上,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小芽儿,加把力呀,我可就靠你了。” 苏芽手底下不敢放松,拼尽全力拉大与身后那些紧咬不放的追兵的距离,只能紧张地看着沉淮。 “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沉淮闭上眼睛,笑道:“没有,我很好。” 溅在脸上的血滴已被风吹得冰凉,苏芽抿紧嘴唇,看着沉淮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号弹,点燃。 白色的亮光炸开在空中,照亮了这一片水域,也刺激了后面的人。 “他放信号弹了!” “追上去!”追兵中有人在喊:“让他们逃了,我们就得死!” 是那个新头目,他站在一艘船上,手中长刀指向前方小船,挺胸吐气,将声音远远地传出去:“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拼了!” “今夜退缩不前者,就是害了自己兄弟!” 他的话说得不能更直白,许多人的心思被触动了。 人呵,不管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旦身在人群中,便会有一种叫做热血的东西,随时会被点燃,随时会沸腾。 那股子上头热气,往往无暇细分所在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