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实是沉淮,沉淮就是周淮。 沉淮此人别有身份,苏芽一直心里有数,却怎么也没想到,假相与真相之间果然仅有一字之差。 她震惊,却又觉得这才是最合理。 沉淮的风姿,沉淮的学识与运筹帷幄,确实对得起那些传说,至于他那被清流和百姓颂扬的人品—— “你此时告诉我这个,是什么意思?”苏芽防备地微微侧身,双眼之中尽是警惕。 她屡陷危局,防备之心甚重,此时得沉淮坦诚相告,却无法不质疑他这样做的目的,在她看来,沉淮此举毫无必要。 刘三点坐在后面,闻言面色古怪,嘿笑了一声,拿眼看看乌漆麻黑的天,又看看乌漆麻黑的水,最后盯住乌漆麻黑的芦苇荡,总之就是不看沉淮。 苏芽被他笑得浑身不自在,问道:“刘叔你笑什么?” “哦,没什么,我被风呛到了。你们聊,就当我不在。”刘三点说着,果然将身体又往下缩了缩。 沉淮便叹了一口气,对苏芽道:“就当是谢你今次救命之恩,我总不能将真姓名瞒着恩人。” 苏芽却毫不领情,道:“若说救命,清风楼那日我也救过你一回,当时怎不言明?” “这话就见外了,”沉淮摇着桨,若无其事地道:“那时我可不知道你是这么会计较的人。” “你说谁计较!” “没说谁,总之有人在三润茶楼的时候好像说过,日后要报答我,如今却要跟我计较是报恩还是施恩。” 两人靠得近,沉淮便将一双眼睛盯在苏芽脸上,低声笑道:“我也自省过,是不是后来没再穿那件大氅了,就变成了只能被你救。” 那件大氅……那时他们靠得比如今更近,只比清风楼的屋梁上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点儿,苏芽的脸在夜色中悄悄地烧起来,若她说当日自己只顾着躲避,完全没有唐突之心,不知可有人信? 不自在的氛围突然蔓延,刘三点稍稍偏了头,一双耳朵悄悄地竖起来——什么大氅?难道此处竟有事故……故事? 苏芽有一双好眼,在夜色中视物比别人更清晰,她与沉淮说话时向后侧身,自然就看到了刘三点的动作,不由地有些羞恼:这人说话怎地如此毫无顾忌,岂有半分像是风骨傲人的沉翰林? “你是不是沉淮,都与我无关,我无所谓因此信不信你,”少女摇桨的动作有些绷紧,连带着声音也绷着,“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例子也不少,我也不能因你身上有些传说,就信了你真的不会诬陷弱小。” 沉淮轻笑点头,“嗯,这倒是。” “因而你若想有心解除误会,不如说说曹小姐会带走我娘的原因。” “你为何要问我这个问题?” “……”苏芽沉默了一瞬,却果断昂头,“不瞒你说,我在清风楼里时,就怀疑你了。” 沉淮不动声色,示意她说下去。 “我只是个无足轻重之人,曹小姐与邱小姐纵是赌气,也不至于那样大张旗鼓地为难我,”苏芽陈述事实,继续道:“尤其曹小姐有备而来,先行绑了我娘,我左思右想,她们如此费心,所图绝非是我。” 她先前那句说曹青媛带走颜氏的话时,刘三点的脑袋就转过来了,此时更加清晰地说出曹青媛绑走颜氏,刘三点顿时站了起来。 小船被他弄得乱晃,刘三点却不顾,急问道:“她将你娘绑去了哪里?你怎地还有心思来追我?快去快去!” 他在船上前俯后仰地晃着,四肢挥舞得想个笨重的甲壳虫,却一叠声地喊着让苏芽快去快去,却无暇接续说快去哪里。 沉淮回身抓住他手臂,将他摁在船舱里,“刘先生,莫急,苏芽已经将她娘接回家了,这才有功夫找我问罪。” “叔,我娘在家,暂且无事。”苏芽也安抚道:“我与大人物向来没有交集,今日遇到最厉害的人物,也就是周公……沉翰林了,邱曹两家为难我,只有可能是因为知道了他在我家疗伤的事,是想透过我去找他。” 沉淮在旁追问:“何以见得便是找我的?” “曹青媛逼问我当日一起藏在厢房里的人是谁,你说是不是你?!” 苏芽咬牙,单凭这装傻充愣的本事,他就定是真沉淮无疑,为官之道已初见端倪。她此时有一桨砸过去的冲动,反正她想救的只是刘三点,不包括此人。 “哦,那还真是我。”沉淮笑道:“这就对了,你有话就说出来,憋在心里,遮遮掩掩、吞吞吐吐的,好受么?” 苏芽深呼吸,这可是他自己要听这直来直去的质问的—— “你跟赵庆有恩怨,被淮安城的大人物记在了名册上,所以才隐姓埋名。” “你要找刘叔救命,又要躲避赵庆的姻亲,于是逼着我给你报信画图,你利用我,跟踪我,还说什么‘交易’,其实你连帮我救小军都是一步算三步,只为了给你治病当幌子。” “火候做足了,你就带着刘叔走了,以后哪怕有人循着清江浦的事情追过来,也只道是我家请了刘叔来给小军医腿,跟你半文钱的干系都没有。” “你回了周宅医治,便觉得孙婆碍事了,于是对她赶尽杀绝,却毒发半途,自己露了踪迹,被人堵在清风楼里,又连累我送你上梁,弄了个平地消失,这才被曹青媛抓住了我的把柄。” “以曹家的势力,她若想盘查清江浦的事情,又需费多少功夫?你长得不丑,但凡见着你的都难免要有些印象,总比别人更容易被打听到踪迹,因着在薛家救人的那一出,自然便能问到你的可疑。她们便把薛二贵抓进牢里,催着薛二婆娘来找我,想用我来钓出你的踪迹。” “这时候你前面的安排便起了作用,你隐姓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