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七月末。 时值正午,烈日当空,整座京城都沉浸在难言的燥热之中。 狗儿吐舌,蝉鸣喧天,就连树叶都被太阳晒得打了卷儿,苦苦地在夏日里煎熬着。 顾昭当然也不例外。 虽说屋子可以遮阳避雨,但为了躲避是非,这宅子里住人不多,又长时间闭门谢客,自然不像在夫家那样,能够派人布置冰盆,用以驱散夏日的炎热。 顾昭一手翻书、一手打扇,可惜扇出来的都是热风。顾昭被炎热逼得心神不宁,不耐烦地将书往前狠狠一推,拿着扇子狂扇一通,又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预备一饮而尽。 可惜,茶杯中空空如也。 顾昭正要去厨房端壶水来,就瞧见丹儿已经提了水壶过来,只是神情纠结。 将水放到桌案上后,丹儿轻声道:“夫人,国公爷又来了。” 顾昭要提壶斟茶的举动顿时僵住了。 丹儿接着道:“凉国公……还是老样子,一早到了门口,告诉门房要来拜访夫人,随后便一言不发地等着,太阳晒得汗湿透了衣襟也不曾开口叫苦。今日里,也等了三四个时辰了。” 今日也等了三四个时辰…… 换句话说,凉国公柳璨从天色拂晓便到了这宅子门口,随后在太阳底下暴晒至如今。 自顾昭夫君草草落葬、顾昭搬进这座宅子开始,一连十几日,柳璨日日都守在门口,说是要求见她一面。 顾昭寡居不久,当然不肯见客。 奇怪的是,柳璨被拒绝后既不恼怒,也不会仗着身份强行闯进来,更不会离开,而是守在太阳底下暴晒着等她改变主意,好像无知无觉、一点也不觉得酷热难熬一样。 顾昭提起茶壶倒了满满一杯茶水,神色恢复如常:“还是那句话。你去告诉他,寡居之人,如何会客?请他回去。” 顾昭端起茶水一饮而尽,方才压下心头那股子烦躁。 他柳璨有什么可叫苦的? 纵然与夫君感情淡漠,但丧夫守寡的是她顾昭。 扬言要被柳璨夺去、夫债妻偿的,也是她顾昭。 孀居后搬到别院、却依旧躲不过柳璨的,更是她顾昭。 丹儿知道顾昭心烦,也清楚顾昭早就将此事告诉了公爹,偏偏公爹也无计可施,只能让顾昭暂时忍耐。 只是…… 丹儿拉起顾昭的手,将一只荷包放进她手中:“今日门房说,国公一定要见我,他不敢拦,忙将此事告诉了我。” “我以为国公是要威胁我,不料他态度谦和,将此物递给了我,还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这荷包……倒像是咱们送出去的。”顾昭皱眉看着手中的荷包,神情严肃而疑惑:“他让你带什么话给我?” 丹儿也是皱眉:“昔日施饭布药之恩,柳璨绝不敢忘,乞望报答。” 顾昭顿时一愣——她并不记得自己何时有恩于柳璨。 但柳璨这些日子并未强求于她,也没有叫过一声苦,态度谦卑得似乎真是一副报恩的样子。 莫非是柳璨认错了人,把那人错认成了她? 但这荷包又确实是顾昭送出去的东西。 想了想,顾昭叹了一声:“请他进来吧。总是躲着,也说不过去。” 柳璨平复气息迈进客厅时,顾昭正站着斟茶。 见柳璨到了,顾昭道:“国公请坐。” 说着将那杯茶端到柳璨身侧的桌案上放好:“这宅子地狭人少,只有冷茶,委屈国公了。” 实则是夏日燥热,顾昭和丹儿每每沏了茶水,又等到茶水凉透了,这才装进茶壶,以供日常饮用。 柳璨一双眼直直地望着她,闻言端起冷茶一饮而尽:“我于食水,并不挑剔。娘子多虑了。” 柳璨唤她“娘子”,可她早已成婚,不久前又丧夫。 未亡人的身份,唤“夫人”远比唤“娘子”合适。 如是想着,顾昭探究地望向柳璨。 柳璨身居国公之位,位高权重,圣眷优隆,但他身上的衣物,却并非是绫罗绸缎,而是一件深青色的布衣。 因他在烈日下站了太久,出了一身的汗,肩头的衣裳都被汗水湿透了,沉沉贴在身上,连颜色,都变成了沉沉的黑色。 说来奇怪,柳璨沙场厮杀十几年,皮肤却不怎么黝黑,太阳底下晒久了,竟然显现成红色,尤其是一双耳朵,红得扎眼。 只是,顾昭依旧不记得自己何时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