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相互帮扶着,重新站在伤痕累累的两人面前时,骇人的沉默与黄沙一并弥漫在空寂的夜里。偶尔,有不知何处的滚石滑落的声音。不多时,便会重归寂静。 先前高耸入云的山峰与富丽堂皇的圣堂荡然无存。谁也没有想到,让一切崩塌成看不到尽头的废墟,只是一夜之间的事。许许多多的妖怪都消失了,他们都被掩埋在这片废墟下,或是坠入更深的山涧之中。最初的住民,仅有相互依靠在一起的,残破不堪的两人。 “半妖……” 白涯有些踉跄地上前一步,将黑色弯刀插在地上,直起腰,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即使在听到这两个字后,二人也没有任何反应。或许,他们连反驳的力气也没有了。 “……半妖——你们都是。” “什么?” 其他人怀疑自己听错了。尤其是祈焕,不可思议四个大字写在脸上。 “不,等等,你是说他们都是半妖?这怎么可能。”他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他们算是最有权势的了……怎么可能都是半妖?他们不是最讨厌半妖吗?” “我一开始就觉得奇怪。”白涯用白色的弯刀指了指陵歌麻木的脸,“若是与我们为敌的命令,她有数次对我们下手的机会。但她没有,因为我们身边多了一个人。” 傲颜不解:“你是说茗茗?” “她不该畏惧那个半妖,但她也从未对他下过手……” “她同情他。”柳声寒补充道。 “同情?” “同为半妖的共情。”白涯顿了顿,短暂地调整呼吸后,接着说,“我在与她近身搏斗时证实了这点……她隐藏得很好,但只要距离够近,还是会露出破绽。她的妖气很浑浊,不够纯净。虽然我没有察觉到人类的气息,可她也不是纯粹的、完全的妖怪。而且那对扇子,我也注意到了。里面大约有迦楼罗的神力,若是没有扇子,她便不能变回原形了。” 君傲颜恍然大悟:“天呢……我正纳闷,为何她与我交手的时候不变回去。我这肉体凡胎,完全扛不住妖火,我还生怕……” 柳声寒道:“所以如意珠碎了,她失去了妖力的来源,也无法维持妖鸟的形态了。” “陵姑娘,我真的想不明白。现如今,你一定知道你敬爱的大人,也是他所厌恶的‘低贱的物种’,还打算这样不顾一切么?你一定知道她是半妖——”祈焕转而向迦楼罗询问,“因为你也是。可你为什么也要护着她?她知道你……是半妖吗?” 迦楼罗并未回答,但他摇了摇头。 “是又如何?是又如何!” 陵歌的声音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愤怒。 “你仍是执迷不悟,我们也无话可说。但还有一事,我想请教……”君傲颜也向前迈了一步,“你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建立属于半妖的秩序。这样你们也不必掩饰身份了。可你偏偏要将半妖判定为最底层的存在,这又是何苦?谁若质疑,便用实力说话,打他个心服口服,怎么偏偏要闹这么一出。” 迦楼罗微微张口,血在唇边干结。他蒙上尘埃的长发不再散发光泽,华丽的长袍也破烂不堪。他停顿了一阵,终于说话了。 “你们不会明白。半妖,是不会为任何人所信服的。你大可将一切反对者践踏在脚下,建立起更加血淋淋的秩序……但人言可畏,即使这一带的人服从了你,外面也会有流言蜚语层出不穷,麻烦只会一个个来,根本没有平静可言。何况,一届神灵,竟是人不人妖不妖的东西,说出去也不过是笑话一场。为了抬高一方,便要轻贱别人——轻贱所有。” 他是如此坦然。 “……我知道了。也许你是对的,可我们依然无法认同。”君傲颜低声道。 “我们无需谁的认同——也不再需要谁的认同。” 迦楼罗忽然露出笑来,带着些许疲惫,以及那从未变过的似有若无的轻蔑。而同样是那一瞬,他的眉目间流露出一种嘲弄的阴冷,也不知究竟想要取笑谁。 可很快,他的表情很快又变得柔和。他确乎是坦然接受这个结果了。 “是杀是剐随你们。但……不要难为迦陵频伽。她本是……” “没那么容易。”白涯忽然打断他,松开了拄着刀的手,朝着他摊开,“宝物呢?宝物是什么?先交出来再说。” 迦楼罗还未说话,陵歌忽然站起身用力将白涯推开。白涯没站稳,狼狈地向后跌去,其他人连忙扶住他。陵歌视死如归般拦在迦楼罗的面前,张开双臂。 “你们做梦!不可能!绝不可能!” 白涯恍惚觉得她张开的不是两只血迹斑斑的手臂,而是一对鲜红的羽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