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情上,他还是告诉她了。实际上他也有些意想不到,只是木棉姑娘一直催他讲故事,他推脱了句,嗓子都干了。没曾想,她真从这片贫瘠的大地上寻来了水。 “泷邈?不难听嘛。” “你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木棉又叉起腰,大声说,“我活了好几百年,可明白了!” “……怎么说呢。给我这个名字的那家人,对我不好。你居然活了这么久吗?这几百年里,你都是一个人生活?” 泷邈这么问她。于是木棉叹了口气,露出些不属于这种样貌的老成。 “也没有。以前我有许多兄弟姐妹在这里,它们都是花妖,这一带很热闹,也有一些人类与我们生活在一起。但大概二十多年前吧,大家都消失了。” “为什么?” “我不知道。”木棉坦然地说。 “不知道?可你这些年,不是从未离开这里吗?” 两人走到屋子里。木棉翻出一个豁口的碗,随便用水涮了涮,又新倒进去一点,递给了泷邈。他接过来以后,木棉才回答他。 “在我能活动的范围里,有两处水源。一处离得近些,是一道一望无际的江河。我远离本体太久,泛渴了,喝了些喝水。当我回去以后,这里便只有我一人了。” “噗——” 泷邈把刚喝进嘴里的水喷了出来。 “哎呀怕什么。这桶是地下的水,也是树根汲水的地方。它在更远处,从一道裂缝里渗透出来,在地势低的地方积累了一个小池子。这水是没问题的。那河水才有问题,颜色是血黄色,有点泛红,一眼便能看出来。” 泷邈的惊讶令他合不上嘴:“这种水你也敢喝?那可是红色……” “我也是红色啊。”木棉理直气壮地展开长袖,呼扇了两下。 “……好。但那河究竟是怎么回事,会让大地发生如此沧桑巨变。是被施了禁术?” 木棉皱着眉,冥思苦想了好一阵。最后她说,其实她并不清楚。因为那碗水喝下肚的时候并没什么问题,可木棉逐渐发现,很多破碎的记忆她已经想不起来了。她知道自己有许多姐妹,但忘记了一部分相处的点滴,也几乎快忘了这里本来的样子。最重要的,她连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也记不得了。 泷邈的眼神有些抱歉,但又觉得她并不需要安慰。于是他伸出手,摸了摸木棉的脑袋。她似乎并不讨厌。 “那你……想你的家人和朋友吗?” “我理应想的。虽然很多事想不起来,但一群人总比现在我一个要人热闹得多。你呢?你家里还有什么兄弟姐妹,或者要好的朋友吗?” 泷邈一时竟不知回答是哪个家。不如说,两个都不算吧。他犹豫再三,吞吞吐吐地说: “现在……还剩一个哥哥。他是个妖怪,总纠缠着我不放,想让我成为完全的妖怪。我不喜欢,就总躲着他。木棉姑娘,很抱歉我不能在这里留得太久,不然他怕是要找到这儿,还不知要给你添多少麻烦。” 木棉像是听懂了,勉强点点头,自然觉得可惜,但也并不阻拦。她更好奇的是另外的问题,那便是“你不愿意成为妖怪吗?” “也许最初会这么想……但我遇到了六道无常——善良的无常。他们希望我能舍弃妖怪的身份,重新成为一个真正的脱胎换骨的人,好好活下去。” “六道无常?”木棉思索了一番,“啊,这我倒是有印象。我应当是认得谁的……在我的认知里,应该也不是坏人。我是更早的时候,在那奇怪的河岸边认识的。” 泷邈有些激动了:“是谁?长什么样子?” “忘了。” 她理直气壮地说,泷邈又泄了气。木棉有些不忍心了,就安慰他说: “要不……我再带你去那河边走走?自从乱喝水之后,我很久没敢独自去了。” 泷邈觉得这算是个主意,虽然希望渺茫,但答应了。他随着木棉走了很长一段距离,旁边的景色并没有任何变化,不论走到哪儿,都是开裂的土壤。空旷是这广袤大地的主旋律。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谁也不先说话。直到他们远远看到前方有条颜色怪异的“带子”,越往近走,便越发现它不是细细长长那样简单,而是十分宽阔的、平缓的河流。一眼望过去几乎看不到对岸,水的流速也很慢,几乎看不出来。 河水颜色虽然奇怪,但并没有什么恶心的味道。 这时候,木棉突然又扯住了他的衣角,面露诧异地指向河水的一端。或许是上游,因为泷邈也注意到,有什么东西顺着飘下来了。只是河水没有任何波澜,看不出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