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墙外头的梧桐开了紫花儿,才知道春天将至。 云嫣拿石子儿在石块上记日子,算一算自己被关进来已经二十多天了。 凄凉四顾,悲从中来。难道她要被关在这里直到死,留给世间一堆白骨么? 云嫣袖中的匕首还在。可是,她不想死,也不敢死。国仇家恨,对她来说哪一桩不是刻在心上?她还有许多心愿未了,她若死了,谁来帮她达成? 云嫣从不信命,也不信天。想她九岁时母亲垂危,爹爹不让她守在床前,她便在佛祖面前跪了整整一夜……却仍旧留不住母亲的性命。 打那起,她再不信命、再不信天。她只信自己。 云嫣拿那把袖珍的匕首当了劳动工具,稍有些力气的时候便开始刨墙根儿。她不知道这院儿外头是哪里,院墙上只有几堵假的灰泥花窗,和外面不通。云嫣踩着石块去看,却只看见墙外四下一片荒草。 云嫣找了正对着水井的一处墙根儿,顺着一点点往地下挖。 她每日还将少得可怜的米饭分出一小口,放在大太阳底下晒干。 这是未雨绸缪。若有一日狗洞里再不递进来吃的,她也能再撑一些时日。若有一天她能挖了洞口逃出去,还能当作干粮带在身上。 云嫣刚刚晒好米粒,“白团儿”便飞过来了。它歪着脑袋看了云嫣一会儿,开始啄食饭粒。 云嫣也不赶它,它是一只小可怜,也吃不了几粒米。待它吃饱了,还能陪她说说话儿,提提精神。 看着白团,云嫣莫名想起了靖王送给她的小鸡豆豆。也不知道豆豆现在如何了。她现在困坐愁城,外头的一切想起来,竟恍如隔世…… 等白团儿飞走了,云嫣便蹲在墙根儿刨土。这围墙十分厚,等闲凿不透。云嫣只能日复一日,得进一厘进一厘。 直累到头昏眼花,云嫣才打来一碗水喝,坐在门槛上晒太阳。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洗得发旧发白,人也苍白瘦削下来。 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她才能出了这破院儿,回那曾经熟悉的尘世…… 云嫣想得入神,却见白团儿不知从哪里衔了像草籽一样小的东西回来,在门口堆了一撮儿。 云嫣心头一喜,忙跑过去看,果真是许多草籽儿。她蹲下将草籽拾起,放在手心里。那草籽各色各样,一颗颗饱满圆实——这是白团儿送给她的礼物么? 云嫣笑了,看着白团儿。世间万物皆有灵性,只要被善待,都有一颗感恩的心。 云嫣不能吃草籽,她在园子里挖了几个小土窠儿,将草籽播进土里。 打那日起,白团儿便不时衔些种子来送给云嫣。云嫣虽不知道那是什么种子,却在园子里播了种,打了井水浇着,在这破落黯淡的园子里打发着本应如花的韶光。 日子一天天过着。每天傍晚时分,便会从狗洞里塞一碗不像人吃的饭来。 即便每日只有一顿发霉发馊的饭,云嫣也强逼自己吃下去。 即便活着非常煎熬,她也仍然想要活下去。这条命没有人关心,但她自己很爱惜,宝贵得紧。 可是,今天的饭馊得厉害,云嫣有些拉肚子。 她白天只是肚子痛,夜里竟发起烧来。越到后半夜,她愈发浑身滚烫,口唇都干裂暴皮。她从草席上挣扎着起来打了些水,打算喝些凉水,生扛过去。 盛在一只破碗里的水,倒映出她的容颜。 她已经瘦得不成样子。 破草席上只有一床芦花被,云嫣将自己裹紧,蜷作一团瑟瑟发抖。 云嫣眼眶发烫,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怎会有人替她医治,怎会有人给她药吃?她只能自己熬着。挨得过去便活,若是挨不过去…… 若是自己果真挨不过去了,她想……想见靖王。若是等不到再见他的那一刻,她想,想给靖王留一封信。 这破院子里没有纸笔,云嫣平时都是在石板子上写写画画。 想到这里,云嫣挣扎起身,想去园子里搬一块平整的石板子。 云嫣耳鸣得厉害,眼冒金星,一路跌跌撞撞,从房里出来。四下漆黑,云嫣竟看见娘的背影在前头走…… 云嫣揉了揉眼睛,那人影却不见了,她自己竟莫名来到了屋角的园子里。 园子里四处杂草丛生,有剥落的砖雕和石板散落在草丛间。云嫣想找一块好的石板子——最好是雕刻的花纹仍在、模样儿干净体面的——用来给靖王写信。 可哪里有这样好的石板子呢?她两眼流泪,腹痛难忍,耳边只有自己沉重的喘息声,直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似有一片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