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柴房里进了个男人的事,云嫣谁也没告诉,成了她一个人心底的密事。 过了些时日,徐妈妈又新买回来三个丫头,比云嫣年纪稍大些。 待到三月中,听别人说,府上的贵人要来了。徐妈妈让新来的丫鬟们都打起精神,认真拾掇一下,好让贵人过目。 徐妈妈莫名心虚起来——她在路边买了个小丫头,细胳膊细腿儿的,什么也不会——但愿贵人别怨她没办好差事。 三个大些的丫鬟只得算生得周正,相貌过得去。就是这最小的丫头,模样虽是俊俏,但从头到脚像是只有几根木棍儿支着,而且头发参差,终日乱糟糟的,似得了癞痢,看着怪糟心。 徐妈妈找来一顶旧的假髻为云嫣遮丑。那假髻是木头做的,异常沉重,是府上一个归家荣养的婆子留下的,嫌拉杂没有带走。 但好歹能把云嫣那狗啃似的头发遮一遮。 也说不定,贵人看她长得俊俏,能让她留在房里侍候。 端看她的造化了。 …… 谁知大伙儿嘴里的贵人,不过是知府的管事嬷嬷。 邸嬷嬷此番过来别院,是打个头阵,察看别院一切是否准备周全妥贴,给主子出门做准备。 顺便看看徐妈妈的差办得如何。 婆子小厮不用说了,三个新来的丫鬟倒也端正大方,只有最小的丫头一直垂着头,顶着一头恶俗不堪的假髻。许是没长开,小身板像一颗豆芽菜,且胆小木讷,声若蚊蝇,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邸嬷嬷给赐下人们了名字,三个大些的丫寰分别叫海棠、碧桃、红杏,都是喜庆祥瑞的,唯独云嫣给赐了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名字叫“兰草”。 徐妈妈知道邸嬷嬷这是心中不喜这赵青瓷,果然就听邸嬷嬷安排道:“……至于兰草么,罢了,去给贵人洗衣服吧!” 这便是做粗使丫头的意思了。 徐妈妈只觉得心头一凉。 邸嬷嬷走后,徐妈妈黑着脸,把云嫣叫到跟前责骂道: “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平日里也没见你多怕生,今儿怎的这么怕人?连头都不敢抬?” 云嫣哪是不敢抬头?幼年时进宫,她连皇后娘娘都敢盯着看。 她不抬头,故作木讷状,是不想让邸嬷嬷挑上,不想进主子屋里伺侯罢了。后宅的那些你来我往、夹枪带棒,云嫣这十多年还没见够么? 她想有多远躲多远。 天下之大尽可去,她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的。 看云嫣一句也不解释,一句也不应承,徐妈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果真是狗肉上不了正席!”徐妈妈斥道,“从今儿起,兰草就搬去倒座西顶头住着!早上寅时起身,洗衣扫洒倒恭桶,没事别在院里瞎转悠。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徐妈妈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云嫣也知道,一个府上别院里的粗使丫寰,一辈子只能辛辛苦苦做死做活,永无出头之日。 可云嫣不计较,一切不过是为了身上衣裳口中食,为了那一□□着的气儿罢了。 …… 大同知府府上的管事邸嬷嬷走后,云嫣便成了恒山别院的一个粗使丫头,每日与扫帚恭桶为伍。 粗使丫头须得避开主子起床出门的时间干活。她每日寅时起身,卯时前就扫洒完毕。趁主子在院里活动的时晌,躲在后院浆洗衣裳。 云嫣来了小日子,可依旧不得不把一双小手伸进刺骨的冰水里,每日还要涮那臭不可闻的恭桶。洗涮完毕,便要去割草。 最疼的活儿就是割草。 府上二少爷吕庭轾原养了两只羊。可羊儿又下了崽儿,府上放不下,就放到别院来了。如今五只羊挤在一个羊圈,咩咩叫不停。 这五只羊都是二少爷的心头宝,天气暖和了,就得割新鲜草料喂着。 别宅后山的土坡上,冒出了遍野的绿草嫩芽。 这茵茵绿草在云嫣眼中原是美丽风景,可眼下她已是个家奴,再没有闲功夫欣赏。 云嫣背着背篓,弯腰挥着镰刀割草。她的手背血痕交错,是洗完衣裳泡发了手,又去割草时给划破的。草叶割在手背上如同棘刺,辣辣地疼。刚被割破的地方,又被割破,血流得更多。 然而这痛对云嫣而言,算不得什么。 只有记忆里热暖的手炉、温软的袖筒、细滑的香膏、胭粉的指甲花……只有想起那些,云嫣的心才会痛。 那些本应属于她的,如今为了活命而不得不舍弃的东西。那些残留着母亲和哥哥温暖体温,和合府上下欢乐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