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工办新来的主任是个牛逼人物,整个110车间系统都知道了。 流言在口口相传中不可避免地走样变形,一开始商陆只是科学城自动化所派驻基地的高材生工程师,很快他就变成自动化所里二十年一见的超级天才领导了BCI系统的全面开发,紧接着他多了所长的亲侄子这一层新身份并被人凭空揭穿其学术水平不过尔尔,最后商陆的头衔与英国女王一样长——中科院自动化所派驻工程师、超级天才、学术不端的所长子侄、走后门来基层前线镀金的钻营小人,以及内定的总师接班人。 商陆一点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牛逼人物,他只是在MEG-BCI这个狭窄的细分领域上比其他人花了更多时间,抢跑了一点点,普通人只要抢跑时间足够早也能胜过博尔特,但这并不代表他的短跑能力比顶尖运动员更强,商陆自认在其他领域并无什么超人的造诣,这世上或许存在天才——申姜就是天才,其他巨械驾驶员也是天才,但他不是。 “如果我是天才,我还会被这见鬼的黎曼几何折磨得痛不欲生?” 商陆叹了口气,仰面往后一倒,把讲义盖在脸上。 “小总工,天才也不是样样皆通。”陈鱼搬了把小板凳坐在房门口,正脱了袜子剪脚指甲,“就算是爱因斯坦麦克斯韦狄拉克朗道牛顿老爵爷,跟我比背中国古诗词,不也背不过我?” “我操,你说的好有道理。”商陆闷闷地说。 “那可不,我是后降临时代硬挺主义哲学流派的集大成者。”陈鱼捏着指甲剪,把厚厚的半月形脚指甲剪下来塞进嘴里用牙叼着,“在这个没人研究哲学的年代,我当仁不让地应该是世界上最顶尖的思想家。” “什么叫硬挺主义?”商陆问。 “这个流派的核心思想是:哪有什么胜利可言,挺住就是一切。”陈鱼把嘴里的脚指甲咬断了。 “这是你说的?” “是里尔克说的。”陈鱼说,“他是一个伟大的诗人。” “他还活着吗?” “死了快一百年了。”陈鱼回答,“硬挺主义认为这世上一切苦难都是没有尽头的,没有救赎,没有救世主,也没有天堂地狱,在无穷无尽的苦难中我们每个人都是逆流站在奔流中而不得上的困兽,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挺下去,除了挺下去别无选择。” “为了什么而挺下去?” “为了挺下去而挺下去。”陈鱼说,“挺住就是目的,就是意义,挺住就是一切嗷——!” 他最后尖叫着嚎了一嗓子,商陆把脸上的广相讲义扒拉下来,扭过头去看,原来是剪到脚指甲内侧的肉了。 陈鱼捏着自己的脚指头“嘶嘶”地倒吸凉气,看来是真剪狠了。 商陆翻身坐起来,“要给你找点药么?” “不用。”陈鱼咬牙切齿,“挺住——!” 商陆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差点想给陈鱼鼓掌了。 “小总工,这回你算是在基地里出名了,连我远在参谋部都听说了,作战科里的参谋问我是不是和你一个宿舍的,你们车间系统的可真能整活。”陈鱼说,“你猜猜参谋长怎么说?” “他怎么说?” “他问你们当中有没有从当年央视十套科教频道《我爱发明》节目组转行过来的编导。”陈鱼说,“他想拜会一下,因为他很迷这个总是播农村小伙儿自己造飞机的节目。” 商陆把讲义摊开在腿上,研究广义相对论要求的数学水平很显然超出了他的能力范畴,研究BCI系统与理论物理所需要的数学基础大相径庭——至少研究BCI系统不要求几何能力,这逼得商陆不得不把自己缺的课都补回来,微分几何是个非常令人头疼的玩意,每次商陆面对张量方程抓狂的时候,他总能想起申姜那张略微带着些得意的脸——那个女人可以心算这些玩意。 一样米养百样人。 “你们赢了计工办,对方什么反应?服气了没?” 商陆抬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我没赢。” 陈鱼微微吃惊。 “机械臂操作这个领域,申姜是整个人类社会中最顶尖的专家,她在各方面都碾压我,我根本不可能赢过她。”商陆解释,“之所以是现在这个结果,是因为她怕屎。” “她怕死?” 陈鱼以为商陆说话大舌头了。 “不。”商陆说,“她怕屎。” 机械臂竞技的真实结果只有商陆和申姜两个人知道,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是申姜赢了商陆,在他们两个人之外,是商陆赢了申姜。或许申姜是真的畏惧那个死于屎尿横流的未来,或许她只是找个理由相信自己,毕竟就结局而言,两个人的下场都不会太好,可以说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个死得难看,一个死无全尸。 陈鱼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忽然地蹦出来,跳进脑子里,让商陆悚然一惊,他下意识地抬起头。 “咋了?”陈鱼不明所以。 商陆摇摇头。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陈鱼会面对怎样的命运,这世上有一亿多人,他所能窥见命运的不过那寥寥数个而已。 唯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如果151基地构筑的防线被击穿,那么谁都活不下来。 围绕整个四川盆地人类一共建造了六座前沿基地,基地是坚固的桥头堡,但它们只是独立的据点而非城墙,基地之所以能为面积超过26万平方公里的四川盆地提供全面保护,是因为它们都建立在地磁的低点,天使是带有微弱电荷的四维流形,活动受磁场影响,地球的磁场对它们而言像是遍布暗流的汪洋大海,它们在大多数情况下随波逐流,在地球表面漫无目的地游荡,但偶尔会被卷进凹谷急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