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碧如洗,别致的院子里到处郁郁葱葱,卵石铺成的甬道踩上去咯吱咯吱响,一个鹤发银须的老者拄着紫檀木的拐杖,悠哉悠哉地沿着甬道走着,一直走入了凉亭,在石桌前撩袍而坐。 他的身侧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看到他坐下来,也急不可耐地跟着落座,“姨父,怎么办,您快救救我啊……” 老者摆手示意他噤声,让丫鬟去冲茶来。 这两人,便是郦首辅,和他的外甥申鸿志。 申鸿志原本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到了年近三十还屡试不中,连成家都成了问题,家里实在没了法子,只好替他捐了个闲官。没想到,一入官场的他到如鱼得水,自觉给上峰做起侵吞赋税的勾当,既笼络了上司,捞了一手肥油,也因此顺风顺水地成了詹事府少詹事。 郦首辅直戳他的眉心怒斥,“你还不快闭嘴,我一生清誉,都快被你败没了!这些个不仁不义的东西,仗着我的权势在朝中横行霸道,现在才想起我来了?” 申鸿志是块狗皮膏药,最擅长胡搅蛮缠,被骂得头血临头也不退怯,反继续扯着他的袖子央求道,“姨父,我错了,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您帮我逃过这劫,我今后定洗心革面了……” “你不要高看自己,离了我,你什么都不是,你求我又有何用,那得看圣淑容不容得下你!”郦首辅说道,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申鸿志脸上的神情比哭还难看,“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你主动认罪,说不定还能从轻处置,不过——”他伸手弹了弹他头上的乌纱帽道,“你这顶乌纱帽,是别想要了。” “这怎么行,我要是没了这顶乌纱帽,明日我那娘子就会和我和离,姨父难道忍心看我孤家寡人吗!” 郦首辅在朝为官几十载,表面虽是宽容雅量,内心早已比铁还硬,岂是他三言两语就可动摇的?这回他自己掉进了阴沟里,他不被他拽下去就阿弥陀佛了,怎还肯在这当口出手帮他? 于是,等丫鬟奉茶来,便从容地端起茗碗,刮了刮浮沫,小口品呷了起来。 申鸿志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才发现他端坐着屹然不动,连眼皮也不曾动弹。 “姨父!”他急得跺脚。 他半掀眼皮,“喝茶吗?” “我怎么可能有闲情喝茶?” 他茗碗重重地搁到石桌上,语气愈发冷硬起来,“那就走吧!” “姨父是真的打算袖手旁观了?” 郦首辅并不应他的话,转而撑着拐杖站起来,吩咐小厮:“送客。” 言毕便沿着甬道,缓缓往回走。 “姨父,您以为您真的高风亮节吗,这么多年,对您阿谀奉承的人那么多,怕是连您也忘了自己是什么人了吧?要不要我——” 申鸿志口不择言地说着,却见眼前一阵风刮过,再看郦首辅已满脸怒容地到了他跟前,狠狠地朝他扇了一个耳光,他感到一边耳朵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地疼,不禁捂住了自己的脸颊,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郦首辅半眯着眼睨着他,斥责道,“不知所谓的畜牲,我今日就替你父亲教训你一二,你再口出狂言试试?” 申鸿志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话不过脑子,后悔万分,只得连声道歉,“姨父教训得是,是我口不择言,我该打。” 郦首辅瞥了他一眼,罢手道,“你回吧。” 他再不敢反驳,只好道了声,“是,那我退下了。” 抬腿正要往外走,却见姨母从远处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下意识捂住了脸避开她的视线。 郦夫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跟前,看他眼神闪躲,眼眶微红,又见他捂着半边脸颊,不禁使劲拉下他的手查看,没想到那半边脸肿得老高,清晰可见的巴掌印令她心惊肉跳的。 “这是怎么了,鸿儿?” “我没事,姨母。”他说着止不住偷觑了郦首辅那张铁青的脸,心里再多的苦楚也只能一一咽下肚子。 郦首辅道,“他做错了事,就该得到惩罚,夫人不必理会他,等他家去,自然还有棍杖等着他。” 郦夫人温声劝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惹你姨父动怒?你姨父向来宽容,既然你犯了错,受他这一掌也是应当,不过今后记得,知错就改,别再惹是生非了。” 申鸿志不敢再看郦首辅那张阴云密布的脸,只点了点头道是。 郦夫人又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自家去便把事情原委向你父亲母亲坦陈了,态度诚恳些,省的不?” “我省的了。” 眼看申鸿志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