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绍祖常听父亲讲古,言道祖父还在巡警铺任火甲【注1】时,曾仗义行侠,打死一名村霸。后被官府捉去,不问皂白便要问斩。 幸而叔祖的一位好友在贾府做清客,辗转求到荣公跟前。荣公怜他为民除害,原不该死,便设法寻证,改判仗刑了事。 祖父知恩,欲投麾下效力,荣公见他有些拳脚功夫,且军中正当用人之际,便准了。 此后多年,祖父一直跟随荣公左右,骁勇善战,履立奇功。荣公先还赏识,接连升他数级。 后祖父犯了一点小过,荣公便道:“此人尚武不尚德,若居高位,祸福难料。”因此从副尉降为副千户,从此再无擢升。 每每谈及于此,孙起业必道:“国公爷救下你祖父,你祖父为他卖命多年,也相抵得过了。怎能因些微末过失,几十年丢在脑后? 后来我投到军里,苦营多年,方入了后头国公爷的眼,渐渐起势的。” 孙绍祖自幼听得多了,便以为贾源公、代善公气量狭隘,不识英才。常恨:“若没有我们尸山血海的拼命,他们就能封侯拜公了? 再说‘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 ,他家如今几个男人,弱得连小倌馆相公不如!几百口儿大家,只凭两个女人撑场面,呸!叫谁看得上!” 加之迎春嫁进孙家,原是贾赦看中他,先提说的。孙绍祖先还拿乔,后听说宋家也去提亲,他方装模作样答应。 迎春既无才干,又无口齿,外管不了家,内理不得财。说是公府千金,实则小小一庶女。 平白霸占正妻之位,还核消了贾赦三千银子的帐。左看右看,怎么都吃亏。于是将那候门闺秀,看作成贱物一般。 且说当下,绍祖听说“醋老婆儿”欺负自己心肝儿,便要寻个事由,将她挖苦一番。若能顺带打打贾家的脸,更好了。 正旋摸找茬儿,恰巧贾琮执壶不稳,将酒溅在他身上。绍祖便勾住贾琮脖子,将他拖到跟前,酒气喷在脸上道:“琮哥儿,可是令姐瞎说我坏话,你替她报仇来了?” 贾琮只觉被一道铁箍圈住提起,挣扎几下,哪里挣得动? 贾琏见他脸都憋红了,忙放下杯盏,抢去搬绍祖胳膊,口中道:“小孩子无心之过,妹夫饶他罢。”那个端菜的媳妇早跪在地下磕头。 绍祖看看贾琏,笑道:“大舅哥来了?兄弟正有话和贤昆仲说。”说着一手攥住贾琮,一手抓着贾琏,将他们按在椅上。贾琏贾琮身不由己,只得坐下。 绍祖道:“请问舅哥,令妹在尊府时,身子一向安康?”贾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怎么不安康?二妹妹从来少病的。” 绍祖将桌一拍,嚷道:“那就是媒人哄我了!当初赞令妹‘身体康健,什么‘有福’,什么‘宜男’ ,谁知天天生病! 前儿重金请了位老太医,药理医书掉了一大堆,最后说令妹娘胎里带的身子弱,不宜生养儿女....唉,我怎么这么命苦,偏犯了无子星....”说着嘿嘿两声,挤下两滴泪来。 贾琏听见这话,倒愣住了。其实他在外头,并不知迎春境况,只瞧她肌肤微丰,面颊红润,自是康健的。 再细回想,卢姨娘当年确是病歪歪地。自己见她挺着大肚皮,脸上手上肉都瘦没的模样儿,还做过几回噩梦,至今记得。 那孙绍祖虽具醉态,心中却极敞亮。他见贾琏发呆,心中嘲笑不已,又低声道:“不瞒哥哥说,现在这一胎,还不知过不过得去。” 贾琏正要说“迎春现已怀胎,若生下男孩儿,妹夫自然有后”,忽听他这句,只得将话咽回,低头不语。 这时宝玉薛蝌见他们总不回席,便都过来叫。绍祖见人多了,愈发狂态毕露。击箸长叹两声,又拍胸哭道:“ 哥哥,你也是没儿子的人,当体谅兄弟苦心。嫂子那样厉害,你还趁了二房,如今我寻个偏室,生两个小子,有何不该?! 偏我那醋汁子拧出来的老婆,不说帮忙张罗,还死拦着骂我...” 宝玉见他如此荼毒迎春,不禁愤愤难平,不等说完,先道:“姐夫这话差了!二姐姐现有身孕,姐夫该多陪陪她,时时安慰。至于伯道之忧【注2】,容后再议论不迟...” 薛蝌见他开口,暗叫不妙,需知绍祖暴虐成性,却城府极深。他能当着贾赦的面装疯,必不单为“无子”之事。若想说话管用,定要先制服他,不然只言语规劝,他不但不听,还要借故生事。 果然绍祖回头,看见宝玉,皮笑肉不笑道:“我说谁这么体贴小意儿呢,原来是宝二爷。 闻得令姐说,贵如夫人贤惠得很呐,今日敝妾也来了,何妨让她们会会。”说着便拉宝玉:“来来来,我带你见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