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王夫人陪房中,除庄子上做庄头,铺子里当掌柜的,现有五家贴身伺候。 其中周瑞两口嘴甜腿快,又爱奉承包揽事项,最得王夫人看重。 夫妻们一个掌收春秋地租,闲时陪宝玉外出;一个专管府中女眷出门,都是省力又讨巧的好差使。 周瑞家的既为王夫人心腹,忽带几个媳妇如狼似虎般闯入,岫烟自然心惊,忙问:“大娘们这早晚来,可是太太有事吩咐?” 周瑞家的团团一张圆脸,见人先笑,这会子却一改常态,瞪眼道:“兰官发什么疯!太太开恩,准她园里多住几天,她不安分呆着,反一趟趟往外跑! 才有人在东南角井上打水,捞起一个尸首,可不就是她?!” 说到这里,作意顿了顿。见岫烟篆儿都唬愣了,方嘴一挑,换幅笑脸儿道:“姑娘也知道,前儿园里丢了件要紧东西,各处搜检也没找到。 太太就疑惑,是不是兰官拿了,才畏罪自杀的。 上回来,因为兰官是姑娘的私人儿,才没搜。 今日出了这事,太太说还是查明白好。倘或有,只当她认罪伏法,不予追究;若没有,就帮着把衣服私物烧一烧,好叫她底下享用。 一壁说,一壁自往下人房来。 穿壁台房舍不多,丫头们向来同住的。周瑞家的几个进屋,也不问兰官睡哪个床,直奔过去起帐掀枕,拆被揭单,大肆翻弄起来。 翻得够了,众媳妇方停下手,望向周瑞家的等主意。 周瑞家的睃视左右,忽指另一床道:“那是谁住的?” 岫烟一直冷眼旁观,见她们从兰官床下拖出箱子,砸开锁头,衣服鞋袜一件件抖开来瞧,又专在床角箱底摸摸索索,更觉来者不善。 况周瑞家的头次登门,却对穿壁台熟捻至此,不是出了内贼就是来过外探。不管哪样,都需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应对。 见篆儿抖着脚儿正要过去,岫烟一把拉住,道:“是篆儿的床,这丫头一向粗心,细软都是我收着。 大娘说丢了宝贝,到底是什么?告诉我,以后往别处去,也好留心用意。” “丢东西”原是检抄大观园的托辞,人人心知肚明。岫烟抽冷子一问,周瑞家的哪说得出? 有心胡诌一物,又怕岫烟宣扬出去,反受制于此。 便含混道:“没什么,不过个老物件儿。姑娘如此说,我们就走罢。” 一边慢腾腾把东西归位,叹气道:“兰官这孩子,想是遇到极为难的事,一时转不开,才萌了死志。 姑娘对她这样好,有什么不能直白说?小姑娘家家,无非是短银子怕挨打,求一求姑娘,未必不能转圜。 就算一心求死,就不能给主子磕个头,说句衷肠话儿再走?” 两句话儿说得岫烟心酸起来,然瞧周瑞家的斜眼对自己扫来扫去,便道:“谁说不是?主仆一场,一句话儿不说就走了,实叫人伤心。 她的遗物也不劳诸位,我自打叠好叫小厮外头烧罢,就算谢她服侍一场。” 周瑞家的说“替兰官烧东西”,不过信口一词,过口就忘了。这会子听这话,老脸上未免挂不住。 忙道:“我还说回去看看历书,专捡个日子来拿呢。姑娘既要做功德,我就不插手了。” 说话间来到正堂门口,岫烟见周瑞家的东拉西扯,没个要走的意思。寻思道:“她们此来是有的放矢,既不走,就是心愿尚未达成。 不如把人留下,看她们到底是何目的,也好见招拆招。” 想着,便将众人往里让,道:“大娘们走得累了,歇一歇,吃口茶再去。”说毕,大家进屋归坐。 周瑞家的扯些闲话来讲,一面四下打量。 只见这外厅小小巧巧,陈设无华。除桌椅柜墩等三五家具外,只靠窗设张细脚大案,半边铺着画纸,半边放两个小绣绷并针线簸箩;旁边人高的青竹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 右边挂着账幔,稍里些又一重珠帘,似乎是岫烟的卧房;左边一个小门儿,想来是丫头上夜或盥洗更衣之处。 周瑞家的搭讪着走到案边,咂嘴称赞道:“这是团扇罢?绣的真精致。姑娘心灵手巧,怨不得能给娘娘绣东西。” 吴兴家的忙接口道:“我们还说,这次来能涨涨见识,看看那绣屏芯子....” 岫烟笑道:“不是我拿大,实在那东西封起来了,明儿架子做好才打开安。” 周瑞家的道:“姑娘别理她,这老货!就是想说嘴卖弄,眼气别人呢!只是这绣怎么个封法?姑娘也不能天天看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