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麒风尘仆仆赶回玉京时,子时的梆子刚刚敲过。 他本想直接回将军府,又觉得这个时间肯定连家仆都在睡觉,回去也问不出什么来,索性调转方向,先回了家。 因着是家中长子,苏将军不希望儿子过分依赖父辈庇荫,于是自苏麒成亲后便为他另辟府邸。甚至为避免与朝中众臣关系过甚,苏霍婉拒了许多王孙贵女家的结亲,为苏麒挑选了莫家长女莫仙谣为妻。 莫家是商户,做得是丝绸生意,在国内许多州县开设有布庄,名曰锦绣堂。虽为商贾之家,祖上却出过不少文人雅士,族中子弟大都饱读诗书,勉强能算半个书香门第。加之莫仙谣容貌秀丽,聪慧温婉,谈吐举止比许多臣工之女还要优雅大气,挑剔如陆婉言也对她甚为满意。 论理,娶得贤妻乃阖家之福,家中本该相亲相爱其乐融融,奈何苏家偏生有个不讲理的,硬生生把这阖家之福变成了积不相能。 前年元宵,苏麒夫妇喜得千金,大名莘蔓,乳名圆圆。百日宴那天,圆圆生病吐奶,吐在了小姑苏映秋身上,苏映秋自幼骄矜,本就和循规守矩的苏麒不算亲密,抱圆圆也是顺着母亲陆婉言的意,因此见到圆圆吐奶第一反应便是把孩子丢回乳母怀里,转身回去换衣服。 莫仙谣也是富家小姐,见苏映秋对宝贝女儿一脸嫌弃登时便白了脸,虽看在陆婉言的面子上没有发作,却也因此对小姑子苏映秋有了芥蒂,再未给过笑脸。 苏麒曾看在兄妹情分上劝慰过莫仙谣原谅妹妹,却被莫仙谣一句话顶回来:“你这妹妹没有半点像你们苏家人,她既然不把圆圆当侄女,我又为何要把她当小姑?” 自此之后,苏麒和苏映秋便极少交谈,洛涵远虽充当过几次和事佬,但都被苏映秋冷嘲热讽着拒绝了。几次下来,苏麒也没了耐心,回家次数越来越少,省得听那句“娶了媳妇忘了娘”。 可即便如此,那也是相处了十七年的妹妹,说没感情,定是假的。陆婉言的信虽只寥寥数语,却看得他心头直跳,脊背发寒。 产婆偷梁换柱,汝妹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那便是说苏映秋与自己的兄妹情分,恐怕要到头了。 苏霍在宦海沉浮多年仍旧圣宠不衰,看似粗犷实则做事滴水不漏,若是连他都承认了那位亲妹妹,可见此事不会有差。至于陆婉言就更不必说,眼睛里从来容不得沙子,之前她有多宠爱苏映秋,现在对那位突然多出的亲妹妹就会有多愧疚,而愧疚的结果,必然是让苏映秋远离玉京,眼不见,心为静。 到家时莫仙谣和孩子都已经睡下了,苏麒不愿吵醒她们,便独自歇在书房。刚刚褪下外衫还未来得及洗漱,便看见桌案上陈书一封,就着烛光一看,竟是洛涵远的笔迹。 “你倒是会找帮手。” 苏麒无奈一笑,打开信粗略看了看,原本舒展的眉头不由微微皱起,沉吟片刻后,他轻叹一声,将信在烛火上点燃,随手丢进炭盆里。 “父亲都承认的事情,我又能查出什么来。” 他无力瘫倒在椅子上,喃喃:“涵远,不是我不帮你,可那孩子若真是我亲妹妹,我定然是要向着她的。血浓于水,你又何尝不知。” 洛涵远自然是知道的。 可知道是一回事,私心能否接受是另一回事。 六岁那年,他和苏麒一起入宫伴读,因性情契投,二人很快成了好友,时常去对方府上作客。苏映秋虽在家是个小霸王,但在喜欢的小哥哥面前也不过是个娇憨的小姑娘,洛涵远是秦安王独子,没有姊妹,时日一长便也将苏映秋视为妹妹,很是疼爱。 三年前洛华烨为了安抚苏霍,为自己和苏映秋赐婚,当时他曾以对苏映秋没有男女之情婉拒,苏映秋得知后绝食五日,逼得陆婉言亲自登门求情,这门亲事才被他硬着头皮应下来。 如今,他好不容易接受了这门婚事,又突然冒出个“正牌”苏家小姐,受养于茶农,生长于乡野,如此难登大雅之堂的人,却要成为他的郡王妃,和他一起担下秦安王府的家业,简直像个笑话。 洛华烨是天子,说出的话断没有收回的道理,苏家的小姐他洛涵远的确非娶不可,可若苏家小姐身份成迷呢? 苏麒是家中长子,只要他对此事抱有疑虑,让苏家无法拍板,那这门婚事就可以一直拖下去,拖到苏家小姐年满二十无法再拖,苏家定会为了女儿幸福另寻良缘,自己也可以从这门头疼的婚事中解脱出去。 “想法不错。” 早饭时,秦安王嘬了口沾着酱汁的筷子,懒懒道:“若苏家全是傻子,你这计划肯定行得通。” 洛涵远嘴角抽了抽,咬牙道:“我把你从乾州叫回来,可不是为了听你冷嘲热讽。” 先帝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