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格尔劳德想起了一切。
小朋友八岁那年孤零零趴海岛悬崖上围观噬魂海狮龇牙,等待哥哥狩猎归来。他没有等来穿越,也没有等到哥哥。哥哥这次真的离开太久了,日月轮转,礁石上的杀人蟹只留下一张张干瘪硬壳,阿尔格尔金灿灿的头发逐渐枯黄稀疏。就在手软脚软的小家伙决定不管不顾冲进海狮群抢一头幼崽回来生啃的时候,一艘轮船为躲避突如其来的元素风暴,出现在从未有过双足来客的小岛海岸线。
阿尔的亲生父亲刚好在这艘船上。
可怜的农夫来看热闹,一眼认出这个孩子胸前挂着妻子攒钱买下的魔法通讯贝壳。自从七年前妻儿死于海难,男人每年都会拿出那一年微薄的积蓄换取一张三等舱的船票,前来祭拜家人的亡魂。
好心的魔法师帮他们施展血缘魔法,确认了父子关系。父亲连哭带笑在众人的欢呼祝福中将儿子带回阿尔毫无印象的故土,牵他去田边看自己干活,耐心教他说话,哄他认人。阿尔格尔吃饱穿暖,却总是不安,直到哥哥冲破海岸防卫线,顺着弟弟灵魂留下的浅薄痕迹一路找来这座陌生村庄。
哥哥这次的眼睛是灿金太阳,羽毛是少见的翠绿嫩叶。阿尔格尔仍然瞬间认出了它,野孩子抱紧伤痕累累的硕大半人鸟泪流满脸,用刚学的卢克语结结巴巴倾诉这段时间的思念。
情感是共通的,鸟形态的基斯人鱼便也敛翅模仿小家伙的发音低低回应。鸟身上的诡异人头轻蹭幼崽仿佛带有奶味的雪白皮肉,桃花般美艳的面庞亦如花瓣柔软细腻,双眼微微眯起,露出闲适安定的神态。
村民们惴惴不安,见那魔物不喜接近阿尔以外的人,也不伤人,又有老劳德跪地恳求,乡里乡亲的,老劳德这些年的悲苦大家都看在眼里,族老连夜开过多次大会,勉强答应留下他们,搬去村边住即可,不会驱逐。
阿尔格尔错过了孩子认同族群的关键时期,半年,哥哥、爸爸陪他一起花了半年的功夫,阿尔才磕磕跘跘学会念自己的名字。
但是死亡不需要像卢克语那样难学,就这一刻,只这一瞬,阿尔格尔便明白自己快死了,和倒在地上的爸爸,和会用各种方式关照自己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兄弟姐妹一样。
无关嘴角泛出的血沫,无关翅膀露出的白骨,无关美人面上凄惶的璀璨金瞳,因为重伤的是哥哥,即将死去的,是燃尽灵魂唱出最后一曲为哥哥挡住骑士长枪的他。
别回头,快跑。
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风轻轻将孩子放回阔别已久的大地,挂在脖子上的魔法通讯贝壳碎裂,疼痛以一种令人不安的方式消失,哥哥的身影逐渐模糊,身后的吵闹终于缓缓平息。生命的最后,阿尔格尔好想回到他们的小岛,如果当初一家三口留在岛上打渔养蟹,是不是就不用经历今日的生离死别。
“人族小孩死了!”
法师沃尔夫高声宣布,长期使用灵视叫他眼珠生出浓厚血丝,纵使这样,干涩双目依旧紧盯半人鸟形态的基斯人鱼,一刻也不敢错开。如姓氏彰显的那样,沃尔夫是威尔森大陆常见的狼型兽人,加入这支雇佣兵小队的原因同样常见,就是他想为重病的父亲赚到买药钱。
沃尔夫完全可以耷拉着头顶那双毛茸茸的灰耳朵,只是看起来蓬松温暖的大尾巴不安拍地,喉管不时发出类似幼犬的呜咽,充分利用种族优势将这个替父求药的故事说得委婉动人,叫闻者抬袖拂泪。但是讲再多借口,不需要小队里的毒蛇沃克出言嘲讽,沃尔夫也清楚自己有多么不堪。
求财到底是为己还是为人,有必要分那么清吗?他们这个队伍还算不错了,没有杀人狂,啊,现在好像有没有区别也不大啦。每个人手上都沾染着无数平民的鲜血,无论最初各自目的如何,本质早已没有任何区别。
拉波尔领主重金雇佣大量佣兵辅助军队进攻卢克领主,从祖父开始的持续千年的交情,哪里比得上卢克家族在自家土地意外发现的高纯度魔石矿。拉波尔找的开战理由毫不走心,“违规研究大规模杀伤性古代魔法”吗……只能说又一次证明当有人质疑你在研究大规模杀伤性古代魔法时,你最好真的有在研究而且小有成果,否则绝对会引来一次蓄谋已久的杀身之祸。
雇佣兵做不到军队那样的令行禁止,也没有军人的忠诚度,仅一点好,他们不受战争公约保护约束,可以替领主做点见不得光的事,比如犁一遍卢克家族世代经营的土地,抹杀掉所有可能滋生出仇恨的种子。
唉,谁叫这一代卢克领主出了名的勤政爱民,深受爱戴呀?领主上个月战败授首,他的同族、领民还有奴隶,至今照旧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残党誓要保卫领地的风言风语都传到他们大后方了。
尽管身处曾经的卢克领地,那也应该是叫大后方,毕竟这片森林已经插上了拉波尔家族的大旗。
卢克领主为什么不坏一点呢,这样大家习惯了当牲口的日子,现在反抗也不至于这么激烈,他也不至于被迫杀这么多人,沃尔夫偶尔也会发出这样的牢骚。
他不想杀平民,他们家也曾是大人手下的平民。父亲好不容易得了青眼,自己才有机会修习魔法,有资格混进雇佣兵,从边缘打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