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最近不太对劲,不仅仅是遭遇经济危机的那种不对劲。
众多市民失去工作,艰难度日,有资金链断裂还不起高利贷利息,沦为黑手党打手的,也有受不了大城市物价,拖家带口逃去乡镇的。横须贺市距离租界太近,天天迎来送往大量面带苦涩的横滨失业人员,鱼龙混杂,发生任何意外其实都没什么值得奇怪的,人类多样性嘛。况且陡然遭逢大变,心态容易绷不住,大家能理解,因为大家都被推到命运的十字路口上了,都有点绷不住。
但若加上那条流言,一切就变了味。
流言是外来人群带来的吗,不好说,仿佛突然哪天推开家门,认识的人便神秘兮兮贴过来咬耳朵:“喂,听说了吗?某位大人物仓促离世,在横滨留下来历不明的十亿黑钱,黑钱不受继承法保护,谁抢到归谁呢。”
院长去相熟的公司乞讨(划掉)寻求帮助时,听前台小姐憧憬过这流言;厨师去蔬菜批发市场进货时,听货车司机议论过这流言;图书室管理员去文具工厂批发铅笔笔记本时,听守门老头分析过这流言。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那位大人物的姓名经历全部能跟现实情况对上,只剩死讯没法核实。也正常,他家人多,前几年病重,娇妻子女争夺家产闹出的花边新闻不知道养活了多少媒体。如今过世秘不发丧,各凭本事赶在遗嘱公布前多捞点好处,纯属人之常情——至少是普通人对豪门刻板印象中的“常情”。
这种级别的大佬平日仿佛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如今身死,倒意外能从手指缝中漏出点资源,叫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也得了机会去争去抢,尝尝富贵人家司空见惯的油水。
太宰曾经的贵族小少爷治:谢邀,仅就个人而言,并没有司空见惯。
考虑到金融泡沫的背景,最初的说法十亿已经足够诱人,后来长到一百亿、一千亿,医生某个下午空手归来,恍恍惚惚转述了最新版本:五千亿!
“……啊?”
大伙目瞪口呆,不是、那个,十亿的传闻才过去二十来天,数值膨胀到这种地步绝对哪里有问题吧?未来那笔钱还会传成什么天文数字,华宫他们冷静下来是想都不敢想。
关东地区的地下势力敢想,不仅敢想,还敢第一时间派出各自耳目,确认了泼天富贵的存在之后,瞬间蠢蠢欲动。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渠道和野心,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生存智慧。
那笔钱到底有多少?这不是普通人该揣测的。
为什么随便谁都能从街头巷尾听到这种传言?这才是普通人该琢磨的。
风雨欲来啊。
东京都的检察官素来以强势闻名,有他们联合警方乃至军队保卫日本实际上的首都,首都安全无虞。目罗孤儿院没钱,找不到门路完完整整把全体成员从横须贺市带去东京都。
然而即便搬不走,也不能坐以待毙。
众人商量着,到时候大门紧闭,目罗孤儿院地处郊外,又是周边出了名的穷,应该不会招来太多祸端。华宫先生安下心——不安心也没办法——他张罗着安排大家筹备物资,可物资需要钱购买啊,钱呢?企业倒了,政府不指望了,他们还能从哪里搞到钱?
稍微宽裕一点的时候,院长尚可为抑制敦的变身频率,专门拨一笔款项批发原材料,回来调配成营养针剂,缓解小异能者的饥饿感。好时光如昙花一现,拮据紧巴才是孤儿院的常态。他们再怎么省着用,现在针剂用光了,居然硬是挤不出一张纸币去购入新的材料。
话又说回来,手头堆积这么多事,根本没人有余力深入思考敦的未来啊,就当自家老虎吃鞭子与铁棍也能饱吧。
“给我学会忍耐痛苦!”
棍棒教育野蛮粗鄙,后患无穷,但见效够快,老虎祸害田地的次数果真少了。不是说敦吃饱了,是他们发现了一个限制老虎危害的办法。
利用殴打对敦施加强压,逼迫白虎现身,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伤害自己的恶人身上,又因为人形态吃够苦头,老虎留下巨大心理阴影,不敢全力扑杀。从此孤儿院员工只需做好万全准备,定时定量消耗老虎的精力,远比从前关地下室不知何时会炸的炸弹安全多了,尽管人员还是会受伤。
那毕竟是虎。
敦分明是人。
又一次成功镇压,华宫良治匆匆悲叹过自己居然越来越像曾经痛恨的混蛋,狼狈爬起,哆哆嗦嗦捡起角落的薄被,给十一岁小少年搭好肚子。
敦蜷缩着,眼角噙泪,感受到触碰,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稚嫩面庞不禁在昏睡中露出惊惧的神色。孩子脚踝上的铁链断了,木匠接过清洁工去柜子里拿出的链条,一瘸一拐沉默上前,给敦换上全新束缚。
华宫有些脱力,走出铁笼,等伙伴们尽数出来,锁好门丢下防身火钳就地一坐,闭目养神。
维持好孤儿院极度耗费心力,若非必要,谁愿意劳神费力折磨自己的良心去伤害孩子,吃都吃不饱,躺着睡觉不比这这种浪费体力的活强?此等弄不好会丧命虎口的差事,华宫事情再多,责任再重,也不允许自己躲在后方看着家人搏命,他每次都以身作则,坚持顶在最前面。
华宫不想孤零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