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师容浅笑, 似在袖中摸索兵刃, 一片寒光如雪:“这位公子,请吧。”
他瞥了一眼谢忱,只觉得这人实在是风骨如月,气质殊绝, 是平生仅见的丽色。
“也就比我高上那么一点点吧”, 他想,“不知与那位声名在外的白衣仙人桓听相比, 又如何。”
谢忱容色沉静,执伞立在漫天飘零的烟雨中, 任一抹花絮悠扬, 缀上衣衫。
他并没有理会裴师容, 只是凝视着对面的青衣少女。
自己此生最亏欠、最问心有愧之人。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有罪的, 错付谢家满门,身死之后,最好挫骨扬灰,不可入谢家祖陵。
“祖母”, 他垂眸道, “从前你曾问我……”
与此同时, 裴师容略微不耐地抬手,用剑柄抵住他肩膀:“喂, 非要我动手请你出去吗……”
轰。
话音未落, 一声惊雷在上方响彻。
裴师容讶然看去,见无限电光自天际翻涌而起,瞬息就铺满了整个苍穹, 如海如潮, 向他们这个方向疾速奔涌而来。
谢忱还在说着什么, 但每一个字,都被淹没在轰响的雷声中,全然不曾听清。
“这东西从哪里冒出来的,真晦气”,裴师容恼火道。
万丈雷霆,照得此地茫茫如昼,也照出他眉目俊秀,宛似画中人。
他缓慢摸出了一把袖刀,细小且微弱秀气,仿佛书生的裁纸刀,平平无奇。然而,当他的手放在刀锋上时,忽有一道长虹刺破惊雷骇浪,将电光纷纷斩落如雨。
“你现在可以说了”,雷光稍息后,他冲谢忱点点头。
谢忱从容仰首,望着满天流泻的飞光,万般凶险杀机映入他眸中,好像也被冻结、放缓了,显出一种别样的寂静来。
“那年七星阵……”
他方启唇,不过是说了几个字,无数闪电忽又倏然大作。
“见鬼,原来是你引来的天罚”,裴师容猛地反应过来,拔刀向苍天疾斩。
刀光如疾,转瞬却被一缕电芒袭上衣角,躲闪不及,险些当场烧成一把冲天的火焰。
他费了一番功夫才抽身退出,厉声道:“快停下,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说的内容注定是一种禁忌,不可再提!”
谢展颜当机立断,将两人一猫先后拽进泛秋楼内,而后重重合上了大门。
雷霆轰然落下,击打在翠色门楣上,星火四溅。
江东谢氏为了保护谢展颜,在泛秋楼设下无数保护阵法,这时被激发后,隐匿天机,将主楼尽数笼罩住。
闪电在上空盘桓一阵,见寻不得气息也占不到便宜,便慢慢消失在青天尽头。
裴师容端起桌上先前的杯酒,潇洒地一饮而尽。
谢展颜松了口气,一整衣冠坐下,神色复杂地凝眸注视了谢忱一眼。
“你也过来吧”,她淡淡道。
她虽然并不相信什么“祖母”之类的,却能从方才的天罚看出,对方确实与她有些关联。
白猫忽然跑到身前,对着谢忱一阵龇牙咧嘴,十分不客气,更是在他想要坐下时,蓬松的毛尾巴猛地一甩,抢先占据了那个位置。
“白雪歌,不可以这么失礼”,谢展颜拽拽白猫。
然而,一向乖乖听她话的猫咪,这次却半点也不给面子,对着谢忱一阵喵喵叫,尖尖的爪子从肉垫中倏然伸出,充满了戒备。
谢忱在炉边坐下,乌衣翻飞,交映着屋内明灭的星火。
他淡淡道:“它看起来不太喜欢我。”
“这真是奇了”,谢展颜抱起手臂,“平日里,白雪歌一看见美人,根本走不动路。”
“或许,它真的有某种灵性”,谢忱低眉望了一眼膨胀炸毛的猫咪,“知道自己未来会因我而死,所以,对我深恶痛绝。”
谢展颜流露出错愕神色:“这……”
以她的眼力,自然能看出他说这句话的神色,并不似作假。
然而,白雪歌是谢家每任家主的宠物,移动的族徽,秉承着一族的气运,已经活了几百年。
谢家不灭,它便不死。
要想杀它,唯有族灭。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神色全然凝重起来。
裴师容本坐在一边,慢条斯理地手撕一只鸡腿,也已暗中握住了刀。
谢忱并不作答,只是握着一根玉箸,击打杯沿,清脆而萧索地敲出了一曲吴歌:“请君听此一曲。”
他似乎并不急于证明身份,谢展颜亦是极端聪颖的人,对人心一向洞若观火,很快便会过意,转入后院,抱出一张琴来。
“请”,她曼声道。
谢忱冰冷的指尖划过琴弦,有夜风明灭,江南春水,在这一曲中缓缓跌落。
恰似杏花红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