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黄昏,前不久才用水冲刷打扫过的地面,早已干透。
丫鬟仆从依旧在院内来来回回走动着,刚刚也是这个地方发生过的事,转眼就已没人记得那般,一切正常如旧。
天黑之后,灯烛大亮的屋子,除了灯台烛树和一把居中放着的太师椅,宽敞的大屋竟是空荡荡全无其余摆设。
在距离太师椅约莫一丈处,是个被反绑了双手的人,正对着太师椅跪在地上,头点地面朝下,披散着发,身上穿的白色中衣瞧着还算干净,两只脚都没有穿鞋,只是右脚掌看上去有些怪异,像是从脚踝处就折断了。
门开之后,老爷背着手缓步迈进屋来,也不去瞧那跪着的人,自顾走到太师椅落了座。
而跟在老爷后头的,除了管家,还有另外两名护院。管家自是前往站到老爷身侧,两名护院则分立在跪地人左右,距离不到两步。
依旧没见老爷嘴动,声音却很清楚:“你知晓这是哪里?”
跪地人不知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方才屋门被从外边推开发出声响,才见其手指轻微动了一动,这会儿虽然听着前方问话,却未有开口。
管家想示意护院上前,却被老爷目光拦阻,也不敢再言声。
“既能拿你,所为何事,便不必再重复了,如今却是有别个要问你,若答得清楚,有些事情倒还可以商量。”
跪地人手指动得比先前明显许多,似乎还想偏一下脑袋,却仍旧没有说话。
坐着的人又等了等,见这人动动肩膀,动动脑袋,就是不说话,便朝管家瞟去一眼。
管家先朝老爷一揖,随即转头朝那人骂道:“如今尚有活路,还不知趣回话,再是不讲,舌头便不用留着了!”
管家骂完,又朝老爷一揖,重新站直身子,只那瞪视跪地人的眼神,像要把对方活剥了那般。
老爷却不着急,状似慵懒地继续等着。
跪地人终于说了话:“谁不知晓盛源东家。”
座上老爷闻言嘴角一勾,淡淡笑答:“会说话就好。”
“既已落于你手,何须多言。”
除了右脚掌,跪地人瞧着也没有明显外伤,但这会儿说话,却是极慢,像使了全身力气那般。
“先生此言差矣,方才我说了,有别个要问你,若说得清楚,尚可有缓。”
被称为“先生”的跪地人却在听到这句话后笑了,那笑声沙哑的,断断续续的,像袋口一点点往外漏出去的气,笑成了一个字一个字。
老爷的语气仍旧平缓:“这几年先生勤勉教学,我自问也未曾亏待过,只不过有些问题,先生还是解释一下为好。”
“七情六欲,人之常情,老爷妻妾成群,这个道理还需要解释吗?”
早已在跪地人发笑时,管家已朝两位护院使眼色,待到跪地人再次回话,护院们已经退到外头并关了门。
“食色性也,世所不怪,只不过先生似乎弄错了对象。”
“老爷当知何为两情相悦。”
原本还挂在老爷嘴角的那点儿笑意,在听到这一句时,彻底消失不见。
“相悦已久?”
“相悦已久。”
“多久?”
“青梅竹马。”
“你那青梅,当年因何沦落,你可知?何人施救,你可知?枉费先生饱读诗书,得人恩惠,不道感念,反而一句青梅竹马就想揭过,说将出去,为人耻笑。”
“世道不公,她一弱女,彼时孤苦无助,除了委身自保,也无他法。”
管家在旁边倒是气得脸都要歪了,忍不住直接大骂:
“好吃好喝却是养了头白眼狼,也不说当年是谁求的老爷?便是这么些年,老爷几时亏待过她?”
“惠娘原就是好人家的女儿,若非家变败落,何需为妾,只恨我当年不力,让她受屈。”
上座之人闻言不气反笑,屋子本就空空,又关着门,这一放声大笑,其声竟如空谷回音。
笑声落,又听老爷声起,只不过语气已复冰冷:“好一个委身自保。你道我这里想进便进想走就走?”
跪地人的身体开始动了起来,先是翻侧,却想坐起,奈何半天不得其要,终是选择就那样仰起脸冲向上座人的方向看去。
散乱头发下的脸露了出来,竟已瞧不出原本长相,左眼肿至不见,鼻处乌青猜是断了骨头,嘴角一片干掉的血污。
“如今我不过一死,只求老爷留惠娘一命。”
“在我眼皮子底下往来这么久,你那青梅就一句未有与你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