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更离奇费解的是,洪武帝是在做完这些焚书举动之后,才又命人暗中提审要犯、拷打降卒,以便从他们口中撬出种种讯据——一个人会出现如此前后矛盾的行为,必然是在故意抹除着某些存在,在世间所留下的痕迹。
而与之相对的,是《白古通记里把宾川九曲山说成是天竺的鸡足山,并以之为释迦牟尼佛大弟子迦叶尊者守衣入定之地,这分明是《白古通记作者欲图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刻意之举。
只要其他人无法似江闻这般,利用来自数百年后的学问识破“拈花微笑”公案的疑窦,自然就会闻声慕名、不远万里地来到这座原本地荒山。
因此眼下,所有看过《白古通记和傅添锡奏本之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将目光锁向云南,注意力集中在鸡足山,也毫不动摇地认为这里一定掩藏着某种庞然而夺魄的秘密。
如此按其源头,一切似乎真是从摩醯首罗天王身上流传出来的。
可安仁想不明白摩醯首罗天王是有何用意,为何也要阴魂不散地,死盯着鸡足山这片化外之地?
“大师还不明白吗?摩醯首罗天王当初逼迫宋僧入山殉死,留下‘不见真佛,不得解脱’的谶言,后面又捏造史实,诓骗笃信‘拈花微笑’的禅宗弟子入山,其中险恶之用心不言而喻。逍遥王,若此事真的由你而出,不妨说说相隔数百年如此痴心,阁下到底有何用意。”
江闻如今并未被对方一面之辞所迷惑,仍然想要在他言语逻辑之中发现一些破绽之处,可摩醯首罗天王冷笑一声,瞬间终结了所有的猜疑。
“你们所信的,是不是这鸡足山之祸,非诸佛菩萨、罗汉圣人亲至,而不能化解?!”
此话如晴天霹雳,摩醯首罗天王斩钉截铁地叙说一遍,安仁上人就如行尸走肉般默念一遍,可是一方智珠在握、一方踟蹰犹豫,显然对于此话的理解掌握,都不在一个层级。
摩醯首罗天王随即又是冷冷一笑,居高临下地看着安仁上人。
“老和尚,当初你的师父也算是慧眼独具,竟然能找到你这样的罗汉种子,想必也是为此踏破山河。可惜如今的你沦为阐提,已经是焦芽败种,再也无望于断尽见思之惑,踏入四果禅境,又何必如一介朽木,在此拦路碍事呢?”
摩醯首罗天王的话堪称残忍,所谓“焦芽败种”应指的是不能发无上道心之人,因与草芽之枯焦、种子之腐败者无异,故称为焦芽败种。
老僧安仁面露苦痛之色,似乎又幻见师尊入灭之前的叮嘱。
明明悉檀寺上下都知道,我已经是销灭佛种之阐提,如人以刀断多罗木,再无成佛之性,为何师尊临死前那如将灭灰烬般的眼睛,还偏要定定地望着我……】
当初本无禅师对安仁上人寄予厚望,安仁也如罗汉在世,在佛学一途上勇猛精进,直指将无明和烦恼去除的无生境界,被称为最有望证道阿罗汉果之人。
只可惜后来的他,还是在鸡足山上染了邪见魔念,至此修为退转不前,从此无缘果位,更无法完成师尊消解鸡足山阴之祸的遗愿,至此化为了终身憾事。
安仁上人失魂落魄地看着摩醯首罗天王,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傻事,原本就因重伤的灰败的脸色,再次蒙上了一缕暮气。
安仁看向摩醯首罗天王,不对,应该是看着矗立在眼前不远处的人影,不知不觉已经拉进了和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想要开口说话,却被摩醯首罗天王的回答打断。
这一次,摩醯首罗天王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悲悯。
“退下吧,老和尚。如今我找到了最佳人选,此身正为二乘之姿,利根人物,如今证得阿罗汉果位,便能从四禅就直接顿超,转瞬证入九次第定的灭尽定,叩响华首重门……”
此时的华首岩上,已经没有其他人在,因此他口中人物更不作第二人想。
乍一听来,摩醯首罗天王似乎在自夸自耀,可安仁与江闻两人都很清楚,他如今所指代的不是自己,而是“妙宝法王”这个似我非我的特殊存在。
“此身生来已具天眼神通,便可为明证。妙宝法王不生于无明、困于着相,能观世人做了什么善业、不善业,更能知晓众生死后将会去往哪里,唯有本身福德深厚,或逢累世大机缘,才能修来如此神通。以我观之,前世合该为佛陀生前弟子,鹿头罗汉转世!”
摩醯首罗天王继续说道:“老和尚,这些恐怕从你师尊那里误信,又或者世人驽钝,从一开始就全都弄错了。当年我所留下的谶言,所说鸡足山上的佛门大劫,非但不是应验在我身上,反而是只有我能消弭,特意为此转世而来。只可惜世人误会我太甚,反而把我当成了罪魁祸首!”
“若非如此,我又何必不计手段地横跨百年、寻求色身,千方百计地前来化解佛劫?”
摩醯首罗天王此时的话堪称石破天惊,依他所说妙宝法王是罗汉转世、再造的修为,今日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应验“非诸佛菩萨、罗汉圣人不能化解”的谶言,反而江闻与安仁二人,似乎才是阻挠一切的魔障。
安仁上人面色晦暗地看着摩醯首罗天王,他心里哪怕再不愿意接受这个结论,也拿不出反驳对方的理由了,于是乎原本安定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