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月初见宋千逢那年四岁,她记得不甚清楚,只依稀记得有个女子常来找爹爹谈事。
后来她长大些,知晓那个女子便是大名鼎鼎的女官宋大人,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
黄月从小便不爱读书与女红,整日去摸刀剑玩,对兵器喜爱得紧,爹爹为之没少头疼。
一日,宋大人又来了,正撞上她被爹爹家法处置。
宋大人将自己护于身后,弯了双眼,笑逐颜开道:“小月牙有喜爱的东西,是好事。”
黄延礼吹胡子瞪眼,愤愤道:“旁人家的闺秀读书识礼,绣花弄茶,就她舞刀弄枪,整日没个姑娘家的样!”
“姑娘家的样是什么样?”宋大人眸色涟漪,气定神闲又道:“绣花弄茶的是好姑娘,舞刀弄枪的亦是好姑娘,都是她自己。”
“姑娘家应是千姿百态的,能调皮活泼,能温柔腼腆,能豪爽刚毅,黄大人,我也不是世俗眼中的姑娘家模样,你敢说我一句不好么?”
黄延礼闻言紧张,不知如何回应,有些委屈道:“宋大人莫要揶揄下官了!”
“瞧罢,你不敢。”
黄延礼哑口无言。
“我信小月牙未来也能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万一你黄家多了位女将军,何乐而不为呢?”
她言毕忽然笑了,笑声荡漾,负手望天,自顾自夸赞道:“说得真好,我宋千逢果然是千载难逢的英才!”
女子衣袂飘飘,潇洒恣意,甚至有些肆意妄为,在黄月幼小的心灵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从此她便奉宋大人为典范。
钦佩她。
仰慕她。
也是从那时起,爹爹再未骂她不像个姑娘,还特意找人教她习武。
正是有这一身武艺,让她能从杜知府的加害中捡回一条命,苟活至今。
黄月呼吸停滞,难以置信凝视着眼前人,小月牙这个名字,只有宋大人会唤。
她嘴唇轻微松阖,“你……”
当下她也看明白是此人同镇国公作戏引诱,自己才落得这般下场,当是该恨她的。
但一看到她这双熟悉的眉眼,怎么也生不出恨意来。
还有她方才叫她小月牙。
莫非……
是她吗?
是她回来了吗?
世间当真有人能重活吗?
宋千逢收回手,拉开距离问道:“大当家的于几日前可曾劫过十万两银?”
黄月紧盯着宋千逢,一动不动,目光丝毫不偏移,怔怔回道:“不曾,从月前起只劫过小夫人。”
她说着,全然忘记还劫过叶明承。
宋千逢眉头轻皱,黄月见她皱眉,下意识有些慌神,仿佛在为自己证明般,忙辩解道:“帮中众人虽是匪徒,却只劫为富不仁的人,从未劫过好人家,十万两银我确实未曾见过。”
“当真?”
“当真,”黄月目光坚定,仿佛在透过眼前人看旁人,真挚而虔诚,“我不会骗小夫人。”
宋千逢疑惑:“若不是你劫的,那扶州还有其余劫道的帮派吗?我瞧那劫我的土匪颇有默契,行动有序,定非普通的流匪。”
黄月回道:“小夫人走的可是官道?若不是我的人,扶州剩下那些偷鸡摸狗的小流匪是不敢劫官道的。”
宋千逢颔首:“我走的就是官道。”
徐锲:?
方才还面目狰狞要同他拼命的人,当下竟乖乖同叶四姑娘一来一回聊着天?
为何?
黄月还唤叶四姑娘为“小夫人”,全然不知她的真实身份,不可能有相熟一说。
徐锲隐目观察着二人,修长匀称的手指一下又一下轻叩着案面,竟有他看不懂的局面。
宋千逢默默思忖着,自己就是走的官道,不是回天帮劫的,那还能是谁?
徐锲见黄月松了警惕,趁机问道:“你同彧都的樊家是否有过交涉?”
黄月闻言瞥了徐锲一眼,眼底充斥着恨意,脸上的温和顿时被冰冷取代,唇线紧绷成一条直线,沉默无言。
显然。
她死也不答。
宋千逢听得“樊家”二字,眉心一跳,有个猜测浮于脑海,那帮劫道的匪徒莫不是樊家人见叶明承未死,然后派来追杀叶明承的?
想到此,思绪徒然明朗。
记起来了,那帮匪徒起初并非图财,在她主动说将钱财都送给他们时,他们并未犹豫动容,只一心要取她与叶明承的命。
难怪。
这便对了。
定是樊家人派来追杀的,想造出她与叶明承被流匪杀害的假象,结果假流匪见锦衣卫指挥使的沈渐鸿在,怕漏了马脚才佯装劫财逃跑。
现下徐锲主动问起樊家,那他此番并非只为东南灾荒而来,端掉回天帮还有其余目的,与樊家有关。
好好好,她拿命去匪窝赌,而他不光利用胁迫她,竟还藏着掖着瞒她。
宋千逢暗暗磨牙。
她侧目瞪了徐锲一眼,徐锲察觉到这个小动作,有些疑惑。
宋千逢侧过身子背着徐锲,问黄月道:“你认识彧都樊家的人吗?”
气归气,事情还得问清楚,此番这般辛苦,拿不回那十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