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五十分钟后停在监狱老旧的大门口,路边的蓝色指示标牌都生了锈,夏熙看了一路的风景,没有丝毫疲惫,扫码付了车钱,推开车门下去。
司机降下车窗,脑袋微微探出去,冲着夏熙的背影喊了一声:“哎,姑娘,这地儿不好打车,你多久出来啊,我可以等你。”
司机起先听她说要来监狱有些惊讶,后来就想明白了,这姑娘八成是家里有人犯了事,在监狱里服刑,她过来探视。这年头也不兴连坐那一套,她是无辜的,不该用异样眼光对待。
夏熙回头,唇角弯起浅露笑意:“谢谢您,可能得等久一点。”
她很久没见大姐了,有许多话要跟她说。
不过监狱有规定,会见时间不能超过一小时。
“没事儿,我等你。”司机摆了摆手。
夏熙再次道谢,转身大步走进监狱,向看守人出示证件,按照要求,会有专门的人员前来检查她的随身物品,一些不被允许带进去的东西放在外面储存。
幸好夏熙早有准备,手机带不进去,她提前把照片打印出来了。
走完流程,她被人领到会见室,坐下来等待。
夏熙不是第一次来探监,每次来心情都很沉重,一颗心像吸满了水的海绵,慢慢地往下坠,一直坠到海底,很闷,透不过气来。
等待的过程里,她调整了几次表情,想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自然一些,不要那么严肃。就当是与好久不见的姐妹会面,只是地点有点特殊。这样大姐的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听到脚步声,夏熙立刻抬起眼皮,夏悦戴着手铐出现在眼前,她身边跟着一位狱警。
前面做的那些心理建设统统没用,见到姐姐的那一瞬,夏熙眼睛里像挤了柠檬汁进去,酸得厉害,险些落下泪来,她努力扯起唇角笑。
眼睛在哭,嘴巴在笑,看起来滑稽又怪异。
反倒是夏悦,看到她笑得很开心,不是那种勉强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回来啦?”
夏熙嗓子堵得说不出话,用力点头。
夏悦也坐下来,狱警提示了一句“注意时间”就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两人。夏悦戴着手铐的两只手垂在腿间,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已经有了皱纹。
她才三十四岁,比夏熙大了六岁,是家里的老大,姐妹三个都长得像苏瑾茹,但各有各的风格,夏悦温婉,夏熙明艳,夏萱可爱,当年是乾林人人称赞的“三朵姐妹花”。
夏家经营着乾林最出名的大饭店,很少有人没听说过她们一家。
“你呀,怎么还不如萱萱,她上回来见我,乐呵呵的,说自己找对了人,要结婚了。”夏悦努努嘴,笑话她,“你再看看你,泪眼婆娑的。”
夏熙一手捂着半张脸,破涕为笑。
“快别哭了。”夏悦耸耸鼻尖,笑得比刚刚还开心,“你可是咱们家最能疯的人。”
“哪有。”夏熙嗔怪道。话音里带着闷闷的鼻音。
她拿出纸巾擦眼泪擤鼻涕,夏悦始终看着她笑:“也不知道是谁,第一次带男朋友进家门就嚷嚷着让整个饭店的员工喊人家姑爷。”
夏熙两只手都捂住脸:“别说了,要脸的。”
二十岁出头,是她最张扬肆意的年纪,整个人像太阳一般热烈,说什么做什么全凭心情,从不在乎别的,确实称得上“疯”。
“要不是出了咱爸那档子事,咱妈是打算让你继承饭店的。你脑袋灵活又能干,性子外放,方方面面都吃得开。可惜饭店没了。”
后一句话,夏悦说得无限惋惜。
“不提那个人了。”说到底,她们那个畜生不如的父亲是一切灾难的源头,提起他心情就烂透了,夏熙从怀里变魔术似的掏出几张照片给她看,“这是悠悠,长得像你。你看看,她过得很好。”
夏悦方才还一脸愉悦地跟夏熙聊天,目光落在照片上,眼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她把藏在桌底下的两只手抬了上来,手腕间的手铐折射出冰冷的银光,她双手接过照片,一张张翻看,越看眼泪流得越凶。
小小的人儿穿着漂亮的鹅黄色裙子,扎两个小辫,脸蛋白白嫩嫩,咧着嘴角无忧无虑地笑,露出两排小奶牙,手里抱着一个毛茸茸的小企鹅玩偶,歪头冲着镜头比耶。另一张是她在水上乐园玩,穿着紧身的卡通款泳衣,肚皮鼓鼓的,躺在大大的粉色火烈鸟游泳圈里,两只小手抱着火烈鸟的脖子,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脸上溅满了水珠。下一张是她在新幼儿园入学当天拍的,穿着小制服,自以为很酷地双手抱臂,两条腿呈“稍息”站姿。
还有一张,是两个孩子的合照,坐在家里的地毯上,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冰淇淋,拍照的时候夏熙没提前跟他们打招呼,只叫了他们一声,两个孩子同时抬起头,表情懵懵的,很可爱,夏熙抓拍下来。
夏悦抚摸着照片,就像在抚摸女儿的脸,半晌,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夏熙:“看小丫头的样子,就知道你把她照顾得很好,只是……苦了你了,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
此刻的夏熙跟她反过来了,她哭得伤心,夏熙却笑了:“他们两个作伴,说实话我省心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