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耶塔正坐在风车塔房的门前,倚着散发出淡淡木屑香气的门框,出神地凝视着樱草花田里的景象。
微凉的海风从一望无际的大海上徐徐吹来,吹入云鲸空岛时已浸透了阳光的温度。灿烂的樱草花瓣漫天飘舞,随着风的气息吹向远方,山林与原野,丘陵与溪流,还有一条贯穿了整座空岛的长长的木板路,道路两旁的黄铜路灯在白天也笼罩着一圈淡淡的光晕……这些象征着四季的精灵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能轻巧飞舞,有时钻入林间,有时落入水中,而有时则随着飞鸟的振翼或走兽的踩踏,散入风中,融入泥里,回归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岛上宛如正下着一场一年四季都不会终结的花雨,那迷离的景象令每一個亲眼目睹的人都不能不怀疑自己正身处仙境之中,即便只有一瞬的时间将它们铭记在自己的记忆中,也绝对超过了在庸碌尘世间生活百年的无趣人生。
过去,依耶塔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她曾以为自己能一生都住在这片花田,面对四季盛开的樱草花徜徉赞叹,而不会有丝毫厌倦。可如今她坐在这里,眼中倒映出六百年来未曾改变的景象,却已找不到六百年前初入尘世时的欢欣与憧憬了。
或许是因为,从遥远的海滩上隐约传来的欢声笑语,会让她回忆起过去的时光吧。
在这里看不到海滩上的景象,但无微不至的风会为她带来同伴们的笑声,让她知道大家现在都玩得很开心,正在尽情享受这个来之不易的海滨假日:舒适惬意的海风、温暖明媚的阳光、柔软滚烫的沙滩、还有遥远得不可思议,仿佛可以容纳所有思念的大海……她一个人被留在了岛上,与美好的假日无缘,但心中并没有埋怨或不满的情绪。
实际上,早在假日开始前,伙伴们便已考虑到依耶塔的特殊情况,因此有不少人自愿留下来,陪她在岛上度过这个假期,而且为了不让她内疚,还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比如,谢丽娅小姐说自己要留在岛上继续钻研调酒的技巧,奥薇拉说自己要留下来照顾那些随时可能开花的紫罗兰,奈薇儿小姐则干脆说她对这种小孩子过家家式的假期没什么兴趣……依耶塔自然是很感动的,可是她拒绝了伙伴们的善意。
因为,就算大家想出了各种理由,不愿让她感到内疚,但她还是会感到内疚的:为了自己一个人而打扰了所有人的假期,甚至还要她们牺牲休息娱乐的时间留下来陪伴自己,那样做的话,未免也太自私了。
依耶塔不想成为一个自私的人,因为自私的人是无法给大家带来幸福的,牺牲他人的幸福换取的理想也没有任何意义,譬如六百年前那位牧羊少年的所作所为。天使降临人间后亲眼见过的悲剧、亲身经历过的悲剧、乃至亲手铸造的悲剧都已经太多,她不愿重蹈覆辙。
话虽如此,但,果然还是有那么一点孤独啊。
孤独是一种可以和解的疾病,依耶塔曾用了六百年的时间与它签订了一份互不侵犯的协议,并认为自己的余生都将为维持这份协议而活着。但一些突然闯入她生活的陌生人以一种堪称强硬的方式打破了协议,于是那些曾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再度浮出脑海,许多生灵活现的脸孔在樱草花田的深处向她微笑,眼眸中怀有同样的期许和愿望。
失去的东西不可能再得到,被打破的协议也不可能重新修复,依耶塔觉得或许从今以后,自己都不会再有与孤独达成和解的机会了。
所以,她坐在这里,并再次感到孤独。
少女的心思格外敏感,孤独时的灵魂又容易陷入思考,当她用双手抱着膝盖,将脑袋搁在肩膀上时,一个又一个奇异古怪的念头便从她的意识深处冒出来了:
如果还能见到当初在海边遇见的那群鲸鱼,该有多好啊。
如果这座空岛是一条真正的鲸鱼,它会活过来陪自己嬉戏玩耍,该有多好啊。
如果森林里忽然飞出来几只小鸟、或者跑出来几只松鼠,它们在花田里玩耍,而自己就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该有多好啊。
如果,有人愿意来陪伴自己,该有多好啊……
“依耶塔。”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响起,但听着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显得虚幻而又模糊:“依耶塔?”
“耶?”
天使少女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慢慢地抬起头,迷迷糊糊地问道:“林格?你怎么会在这里……啊,我知道了,肯定是因为我总是胡思乱想,所以才出现了幻觉,唉。”
她忧郁地叹了一口气:“可是,为什么是林格,而不是鲸鱼、小鸟或者松鼠呢?我刚刚明明就没有想到林格啊。”
“如果我是个人类而非你想要的鲸鱼、小鸟或松鼠这件事让你感到不快了,那么我向你道歉。”林格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只有一件事我需要强调一下:我并不是幻觉,而是个货真价实的人。”
“诶!?”
依耶塔瞬间睁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像做贼似的戳了戳林格的手臂,传来的触感带着一股血液流动的温热和肌肉特有的弹性,告诉少女你的想象力还没有那么丰富,能完美模拟出这种真实的效果。
但这一刻,依耶塔忽然宁愿它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