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低垂,未曾留意到陆时桉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复杂情绪。
“谢旻大人,昔日的大庸王朝首辅重臣,一生勤勉为国。没想到,他在家中尚有余暇亲自教导子孙读书习字,果真不愧为朝野上下交口称赞的谢太公……”
谢毓婉敏锐地捕捉到了陆时桉话中的讥讽意味,心下一紧。
她意识到,对方或许对清流一派颇有不满。
毕竟,清流官员多次非议陆时桉,甚至在朝堂之上公开与之针锋相对。
而谢家正是清流中的翘楚,陆时桉这番话,或许并非出自真心赞美,而是另有所指,这样的推测让她心中暗生凉意。
她紧紧捏着写好的信纸,递向前方,目光略带犹豫地询问:“我所知的都已详尽书写于此……不知太傅是否需要亲自审阅确认?”
陆时桉将护眼灯置于桌面,接过了信纸,开始细致品读。
而谢毓婉则紧攥着拳头,满含忧虑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直到他读毕,将信纸轻轻折叠,那柔和的灯光下,陆时桉的脸庞似乎更添了几分冷漠。
他垂下眼帘,与谢毓婉四目相对,语气平淡道:“其中两件事对我来说并不算秘密,另外两件倒是颇为出乎意料。”
“四姑娘先回屋休息吧。”语毕,他转身回到书案旁,继续他的工作。
谢毓婉原以为陆时桉会追根究底,询问信息的来源,而自己对于此事实在难以编造一个圆满的解释。
见他并未深入追究,心中不由得涌起一丝侥幸的轻松。
她欲言又止,心中迫切地想知道是否能够探望祖母,但最终还是压抑住了那份冲动,静静地行礼告退,缓缓起身,一步步退出了这个充满压抑气氛的房间。
陆时桉目送谢毓婉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外,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冷漠,提起笔,在纸上重重地写下“谢旻”三个字,笔触苍劲,仿佛蕴含了无穷的力量,直透纸背。
审视了这几个字一会儿后,他又缓缓地在那名字上划了一个叉。
放下笔,他拉开抽屉,里面静静地躺着几日前在京街果铺购买的余姚蜜饯杨梅。
他拿起那包裹,走向窗户边,轻轻推开窗扇,冬日的寒风呼啸而入,穿透了他的发丝,也冷却了他眼中最后一丝温热。
自从立国两百年以来,温家作为开国功臣的后裔,又享有着国舅的尊崇地位,尽管历经数代的起伏跌宕,到了温崇楼这一代,温家在京城的根基已然是磐石之固,更是在京城繁华的心脏地带建立起了一座可与东宫相媲美的宏伟宅邸——右相府。
温崇楼那个老狐狸,绝不是易于对付的角色。
自己在他那锐利如鹰般的眼皮底下,步步为营,攀爬至如今的高位,背后所付出的心血与施展的手段,何其繁复,何其深沉?每一步棋都似在薄冰之上舞蹈,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谢毓婉所提供的那份密报,绝非凡品,即便是其中记载的关于温家那两桩不为人知的秘密,也是锦衣卫暗中派遣精干之人,历时两年,费尽周折,才勉强寻到一丝线索。
说这些情报皆是出自谢家父子之手,实在太过牵强附会。
假使真相如此,以谢家一贯的行事风格,断不会将如此重量级的情报雪藏,即便是在谢家遭遇滑铁卢之后,亦应早早公之于众,以图最后一搏。
这几日,他又秘密派遣了手下中最为得力、擅长隐秘行动的手下,深入调查谢毓婉的底细,企图揭开她神秘面纱的一角,却依然如石沉大海,一无所获。
此事非但没有明朗,反而像被浓雾笼罩的夜色,愈发显得扑朔迷离。
这个女孩,就如同一本尘封已久的书籍,书页间夹藏着未解之谜,引得人心痒难耐,陆时桉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强烈的好奇,这谜底,究竟是什么呢?
他从精致的荷包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颗色泽诱人的蜜饯,轻轻含入口中,那酸甜交织的滋味瞬间弥漫开来,他的眉头也随之轻轻皱起,似乎在品味着其中复杂的情感。
“陆大人喜欢这样的口味?”
一名小太监悄然上楼禀报,翠柳俯身细听,待其话语落地,便挥手示意其退下,而后轻手轻脚地靠近,语气中充满了恭敬:“太傅大人,太皇太后宫中有旨,特召您前去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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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端坐在温暖如春的阁室内,一只手支着额头,另一只手轻轻抚慰着胸口,似是胸中藏着千斤重担。
宫女见状,欲上前为她轻轻捶背缓解不适,却被她微微摆手阻止,示意不必。
“可有人去海斋楼传达口谕了?”
这已经是她在这短短半小时内的第三次询问,语气中难掩迫切,“再去看看,太傅是否已到,到了便立即请他进来。”
“回太皇太后,已经派遣小黄门前去通传。”一名小太监快步进门,伏身答道,语气毕恭毕敬。
太皇太后只能耐心等待,宫内外的侍者们皆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声响,整个宫殿如同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今日,就连太皇太后的晚膳都未曾动过一筷子,为何如此?
原因追溯至清晨的朝会上——那位年事已高的右相,本不常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