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打算关闭窗户,手却在半空中停留,仿佛在等待什么,片刻后,向内侧微微点头,留下了一条窄缝。
谢毓婉收回目光,抿紧嘴唇,心里默念着安慰自己的话语,挺直腰背,无视纷纷扬扬的雪花,坚定地迈向海斋楼。
后院的水槽边,她迅速清洗着萝卜,那些曾经在织染局无数次洗刷布匹和衣物的双手,如今握着冰凉的萝卜,几乎麻木,指尖如葱白般失去了知觉。
然而,在这冰凉的水中,谢毓婉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右相府阴暗日子中的苦痛相比,这样的劳碌似乎也是一种甜蜜的馈赠。
“好了,你把这些菜送到楼上吧!”嫣然注意到谢毓婉递萝卜时那双冻得通红的手,不禁感叹,如此细腻肌肤显然非同一般人家出身。
近日听闻有大官遭抄家,嫣然猜测谢毓婉或许就是某位没落贵族的女儿。
看着她瑟瑟发抖的模样,嫣然心疼之余,还是先请她进楼内取暖。
“让我送?”谢毓婉指了指自己,脸上满是讶异。
“厨房烟熏火燎的,楼上既温暖又干净。”嫣然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关怀,却没有明说。
谢毓婉读懂了她的善举,羞涩地脸颊泛红。
她怔怔地看着长案上摆好的热气腾腾的菜肴,手中的托盘传递过来的不仅是一份重量,更是嫣然的温情。
嫣然为菜盖上盖子,交到谢毓婉手中。
那一抬头,她细致地审视了谢毓婉的容颜,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这美貌,竟似比宫中的贵妇人更添了几分清丽脱俗。
嫣然暗自感叹,再美的女子,一旦身陷内务府为奴,即便出身高贵,也意味着未来的路已被截断。
“拿稳了,首辅在二楼书房,小心别打翻了。”嫣然的声音温和下来,对着谢毓婉这般娇小柔弱的模样,她实在无法苛责。
谢毓婉接过托盘,感受到重量的同时,两人皆是一愣。
嫣然投来担忧的眼神,轻轻摆手:“你去吧。”
谢毓婉怀抱着重若千斤的托盘,在仆人们低语的环绕中踏入海斋楼。
未及半途,双臂已经开始不住颤抖。
趁无人注意,她见楼梯铺设着洁净的绒毯,便悄悄蹲下,将托盘搁在台阶上,稍稍歇息,揉搓着酸痛的手腕与臂膀。
在织染局的三个月,与其说是劳作,不如说是从不知人间疾苦的千金小姐到学会咬牙坚持的蜕变。
十六年的温室生活,让她对家务粗活几乎一窍不通,如何能在短时间内赶上碧桃她们从小练就的本领?
望着眼前的托盘,谢毓婉未曾料到会如此沉重,甚至超过两只装满食物的厚重碗盏!她在楼梯上数次驻足,这些细微动静并未逃过陆时桉的耳朵,而一旁的翠柳更是心弦紧绷,密切留意首辅的反应,心中忐忑不安。
在内务府,将首辅的餐盘随意置于地上,这胆大妄为的行为绝无仅有。
翠柳听着楼梯上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与轻微的揉臂声,揣测着这样下去,可能直到天明这饭菜也无法送达首辅面前。
正当他犹豫是否要出声提醒时,陆时桉的目光一转,翠柳连忙低头回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好不容易到达楼顶,谢毓婉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抱怨海斋楼的高度。
她举着沉甸甸的托盘,瓷碗随着她的颤抖轻轻撞击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翠柳惊讶地望着她小心翼翼地步入书房。
尽管谢毓婉尽可能地保持着平衡,自以为足够谨慎,认为无人会察觉到她的吃力。
她凭借记忆找到那扇窗户,向着光的方向走去。
抬头间,陆时桉正安坐于窗边的半包围胡塌之上,塌面乌黑发亮,刻有栩栩如生的飞禽走兽,塌脚铺展着灰色狐绒地毯。
他身着雪青色绸棉中衣,双腿随意分开踏在塌脚,宽松的衣摆轻拂地面,手中正漫不经心地翻阅着公文,几册文书散落在塌边。
室内光影交错,烛火摇曳,半敞的窗外雪花悠然飘落,画面宁静而美好,蕴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平和。
谢毓婉的出现,让窗帘轻轻摆动,为这份宁静添上一抹生动的生气。
“先生,云心儿派小的来为您送餐。”谢毓婉这一生,从王府底层的仆役做起,自称为“小的”早已成为习惯,融入骨髓,她的语调谦卑,却透出一份坚韧。
她环视周遭,这书房宽敞异常,不仅满墙皆书,一张宽大的书桌占据了中央位置,更为引人注目的是那套乌黑油亮、雕工精细的梨木桌椅,静静地散发着岁月的沉香,她脚步缓慢而小心地向书桌边缘靠近。
“海斋楼的阶梯,四姑娘可还适应得了?”话一出口,谢毓婉的手不禁一抖,险些连同手中的托盘一并摔落。
好不容易稳住了托盘,她揉搓着因长久端持而不免酸痛的手臂,惊讶抬头,只见陆时桉已搁下公文,深邃的目光正与她不期而遇。
“这里有些暗……”谢毓婉步履蹒跚,这不仅因为身心的疲惫,海斋楼内的灯火昏黄,脚下的路径若隐若现,每一步都似在试探,唯恐一个不慎踏空。
书房内一时寂静无声,翠柳的眼神在两人间来回流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