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和见“周夫子”到底不同,她在青年望过来前闪身躲到廊柱后。
姬月恒未曾察觉。
他边走着,边专注听着掌柜的汇报,不时颔首,又简单吩咐了两句。
程令雪躲在柱后偷看许久,总算看出他是哪不一样了——
容貌虽仍似观音,但因不再需轮椅代步,便不再像供奉在神龛中那般易碎,脚踩了地,便有了活人气。
不再像团冷雾,而像阵春风。
嗯,还好看了些。
但是好陌生……
她恍然立在廊柱后,想着假若幼时没有中毒,他会一直是如此模样,甚至不会只经商,还会入仕为官。
如今就不是奸商姬月恒。
而是狗官姬月恒。
不过——
他怎会以原本面目出现?!
他不该一身青衫,一副清贫书生模样么?难不成她弄错了……想到那盒独特的点心,程令雪头都大了。
可静下来细想,她对姬月恒身上每处都很清楚,他下颚线、耳朵、脖颈、手指的轮廓和周夫子的一模一样。
是他无疑。
或许忙得来不及伪装。
程令雪入雅间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过去,“周夫子”还未来。
想来是百忙中抽空去易容了。
一会是能干沉稳的贵公子,一会是呆板的穷书生,他可真忙!
雅间外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程令雪忙摆出拘谨扭捏的姿态,双手乖巧捧着茶杯。
隔扇门被人推开了。
“周——”
清软的嗓音被惊得尾音发颤,程令雪眸子愕然睁圆,一个不慎,“啪叽”一声,娇气金贵的瓷杯被她握出裂隙。
怎是姬月恒?!
他不该扮作周夫子么?
她噌地站起身:“姬月恒……你、你怎么会在江州?!”
她的无措不似作假。
姬月恒压住喑沉的冲动,极力温柔道:“数月不见,七七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你别来,我才会无恙。
程令雪立在原地紧盯着他,似偷溜出窝的兔子盯紧狼崽。
他、他接下来要干什么?
说不准是要吃“周夫子”的醋,否则她也不会故意靠近他。
程令雪选择先出招,对着他挤出个和善有余,亲近不足的假笑。
“我、我约了人,那位公子快来了,我不希望他误会我和你的关系。”
姬月恒眸中闪过寂落。
他低头兀自笑了笑:“抱歉,七七,是我之前隐瞒了你,
“其实,我便是周夫子。”
饶是程令雪清楚,也措手不及,他怎么不按常理出招?!
一上来就自揭面具做什么?
她适度露出愤怒:“为什么,难不成是因为我易容骗过你?”
“是,但并非出于这一原因。”
姬月恒款款上前,在她对面坐下,自行拿起杯子斟了两杯茶水。
“七七可愿听?”
实在是好奇他可以编出多么新奇的借口,程令雪顺势重新落座。
“……你说吧。”
她不看他,只看着他的手。
那只手依旧漂亮,不似从前那般苍白,多了些血色。
姬月恒长指悠闲地叩了叩,趁她低着眸时,肆无忌惮地描摹她的眉眼,心中的空洞这一刻得到些微慰藉。
“当初你女扮男装欺骗我,令我恼怒,认为你是存心勾动我情绪,冷眼旁观着我的挣扎。过后我虽知你是身不由己,却仍不能真切体会你的感受,便想试试扮做陌生人接近你。”
程令雪琢磨着他这话。
是个好借口。
姬月恒兀自笑笑。
“当然,这只是借口,其实还是怕你因为不愿与我相见才要伪装。但伪装期间,我常担忧你得知真相会更恼怒,然而已骑虎难下,只能日日不安,可这些不安仅是你过去承受的千分之一不到。
“当初你不仅要担心女儿身暴露影响解蛊,还要担心我让亭松给你下奇毒、布下天罗地网搜捕你。”
默了许久,程令雪看着杯中清凌凌的茶水,道:“可那些都过去了。”
“不,在你心里过去了,但在我心里不曾过去。你离开的这八个月里,我一直在思考你说那些话。”
姬月恒垂眸,轻哂一笑。
“我意识到或许我从未设身处地了解过你内心所想,我曾请教过一名女细作,她告诉我,温柔可以让一个女子喜欢上一个男子,她说得没错,但也不全对,表面的温柔小意或许可以让一个女子动心,但不能让一个女子安心。
“而我的控制欲、偏执,缺乏共情……都会让你不安。”
程令雪没想到他会说这些。
她宁愿他继续和她玩猫捉耗子的游戏,也不愿他太正经。
她抿了口茶,但没说话。
姬月恒又道:“说这些,并非要你现在就表态,我从前说错了,你属于你自己的,而非我的私有物,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把我当朋友,甚至像对待周夫子和其余陌生男子那样也可以。”
“我们本来就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