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瘦成今日这个模样,整个人像是窄了一圈,玄色锦袍衣带紧束,神色淡漠,两颊冷硬,只有一双眼睛莹莹发亮,凝神望着他。
纪渊站在门口,两人对视半晌,他率先开口道:“我听闻你眼疾痊愈,前来庆祝。”
谢霖闻言,不作回应,只是淡淡地开口道:“你远在南京,消息倒是传的够快。”
这话把纪渊卡在门口,他知道自己派人跟着谢霖的事瞒不了多久,却没想到败露的如此之快,可派人跟随并非是为了监视,自己多次来往沪州,虽说有隐藏踪迹,但多少还是要预防歹人作祟,尤其上次刘平劫走谢霖后,他对此更是上心,只怕如今自己京中大局收网,将对方逼急了,挑着软肋反咬一口。
纪渊想要开口解释,却又不愿那些琐事扰了谢霖清净,一对上谢霖,他讲话都不利索了,支支吾吾说不清楚,眼见谢霖就牵着阿福要转身回房了,纪渊这才两步并作一步,冲上前去,他腿伤恶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可依然赶着抓住谢霖衣摆。
男人今日穿一身素白夹衣,暗绿色锦缎压边,上面绣着两三条柳枝,纪渊揪着那截柳枝,开口道:“我想多听到你的消息。”
他命暗卫隔三差五地给他报信,阅读沪州的消息成了他每日在处理完京城事务后唯一松快的事,甚至连下人们都摸准了纪渊的心意,专挑着他看信的时候送些粥点进去,一封短信他会反复阅读数遍,粥点往往也能用进大半,纪渊从那三两言中知道了谢霖种下了菘菜,重开了学堂,医好了眼疾,这让他觉得自己仍陪在谢霖身边。
这理由虽不是最主要的,可也是真心实意,没想到却换来谢霖一声嗤笑。
“若你真担心我的安危,离我远点便是最好的法子。”
谢霖在京中多年,何尝不知那样盯人的样子断不是只为了通风报信,纪渊大约是安插了足够的人手跟着他,竟能让他有种无时无刻不被监视的感觉,尤其是自己重开学堂,估计每户人家都被清查了个遍,再结合之前纪渊还在身边时,总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也不难猜朝中估计又有了新的麻烦。
纪渊何尝不知自己什么也瞒不过谢霖,可无论如何他也不愿再让谢霖为自己忧心,于是说道:“朝中的事情很快就解决了,之后不会再有问题的。”说着,他上前半步,倒像是半抱着谢霖一样。
可男人很快就抽身闪开,冷言问道:“是纪常?还是李家?”
如今纪渊所受的威胁,不论是疯病传言,还是时不时的刺杀,都是针对他个人发生,自己走前虽已将公事肃清,可私仇难解,余孽未消,只稍微盘算一下便能猜到是谁。
提及正事,纪渊的脸色阴沉下来,谢霖猜的不错,只是猜到是一方面,惩治又是另一方面,当时纪常被先皇贬为庶人,李家还有一位太妃和一位皇子,纪渊毕竟是新皇登基,无法做到赶尽杀绝,却没想到叫他两家勾结起来,尤其纪常大约是借着落魄皇子的名义混了江湖,一帮乌合之众,居然还真的给他惹了大麻烦,不过纪渊倒也没放在心上,他一面顺水推舟离京示弱,另一面趁机偷闲来寻谢霖,只是那帮人若将手伸到沪州,算是犯了他的大忌讳。
谢霖一语点出背后主谋,纪渊只当他还在关心自己,又向前蹭了蹭,适才脸上的阴郁立时收回,说道:“是他们,不过你别担心,京中已经将人控住了,就等捉住把柄收网。”
言语间,纪渊居然带了些邀功的意味,一边冲谢霖委屈告状是他们陷害自己,另一方面又为自己将要成功制服歹人而带着些骄傲,倒有些像是犬类打了胜仗,前一秒还冲敌人呲牙咧嘴,下一秒便摇着尾巴卧到了主人脚边。
可谢霖不吃他那一套,侧头扫了一眼纪渊讨好的样子,语气依然冷冰冰的:“所以我叫你离我远些,别给我添麻烦。”
纪渊被噎得一愣,还没来得及再说,便听到谢霖甩下一句:“阿福,送客。”接着头也不回地进了屋,纪渊还想再跟,却被阿福挡在面前。
谢霖进了门,被屋内炭烧的热气一蒸,酒气上涌,眉眼又红起来,他刚刚接着酒劲对纪渊说了重话,话语间身体抖得厉害,尤其是在说到那些旧事时,相关的记忆洪水一样地淹过来,直叫人窒息,他以为自己已经逃离了京城,逃离了那些不可控的棋局,可如今纪渊不管不顾地缠了上来,连带着那些旧人旧事,仿佛都要重演,只要一想到会有这个可能,他便浑身战栗。
怎么办呢,他才刚开始新的生活,新种下的菘菜苗几乎还没变化,重开的学堂连第一章 都没讲完,难道他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一切,又要被打乱了吗?
此时的谢霖并不强大,或者说谢霖从来就没有强大过,他在难以自保的京城里献出一切才换得周全,难道如今在这沪州,还要他苦心经营吗?
谢霖难得露出些脆弱,屋里只剩他一人,没有点灯,黑漆漆的环境里他寸步难行,抱着膝蹲在墙角,忽然,头顶投入些昏黄而微弱的光,在这黑暗里像保护罩一样笼着他,谢霖抬头,看到窗外被人打了一盏灯笼,烛光透着纸窗映进来,紧接着,便听到纪渊的声音。
“你不要怕,这次我会护好你的!”
男人抬高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