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毛巾细细擦着额头、颈间的冷汗,又轻轻拾起他的手,擦去掌间的濡湿。
借着窗外月光,闻珏又再次看到他右手心的疤痕。
如一块坚硬的岩石嵌在骨头缝隙,被血肉紧紧包裹。
闻珏垂眼看向宁嘉青眉间的皱痕,忍不住伸手去抚平,而痕迹愈深。
他轻叹口气,又回忆起陆炡所说——阿暹死前联系的最后一个人,是宁嘉青。
那封邮件的计算机归属地址,为宁嘉青所有。
既然已经知晓宁嘉青曾调查过他的过去,他知道阿暹的存在也是再所难免。
闻珏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但当亲耳听到宁嘉青与他有交集时,脑中还是有短暂的空白。
他也承认那一瞬间,心里生出许多想法。
好的,坏的,可以被原谅的,绝不可饶恕的……等等,等等。
像有一片阴云掠过脸,短暂阴翳过后,闻珏依旧安静沉着,淡淡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电话那边的陆炡见闻珏如此反应,声音带了难掩的怒意:“早跟你说过那个私生子为了上位什么做不出?他为什么要调查你,冒充你和阿暹联系意图何在?”
检察长做事雷厉风行,说话也绝不隐约其辞,如银刃割破帷幔:“他憎恨你,忌惮你在宁家的地位。想借此套取信息,对外人昭告你的往事。可惜这张牌还没等用到,你就出事了……阿珏,我一早和你说过,这家人一脉相承的卑鄙阴险,你怎么就不明白?”
“若仅是猜测,就不必描述得绘声绘色。”
“猜测?”陆炡一声戏谑,“好,既然是我瞎猜,那就不妨大胆些。满打满算已过去五年,那场车祸的具体细节有多匪夷所思不必我说……我现在就问问你,你觉得宁嘉青有没有参与整场车祸的谋划?”
“够了。”闻珏声音冷了些,“那年你执意把他拘进检察署,我接他出来时已经和你说过,嘉青不是那种人。”
电话那头短暂沉默,尔后听到陆炡古怪的笑,“闻珏,别告诉我你偏心于他。”
心口传来一阵不适感,陌生的情绪使血液流动加速。
这种情绪促使闻珏立即应声,“对,我偏心他。”
又是一阵沉默,只听陆炡挂断电话前说:“我会让你死心。”
结束通话后,闻珏久久未动。
直到夕阳落下一截,刺着眼睛难以睁开。
他低头盯着那只如潘多拉魔盒般的保险柜,渐知渐觉心中这股情绪是愠怒。
……他竟然也有了怒意?
记忆里自己鲜少与人动怒,几乎快要忘了这是何种感觉。
而更让闻珏无法理解的是:他是因为不信陆炡的话而生气。
还是因为信了陆炡的话而生气。他不敢再想。
收回思绪,闻珏垂眼静静望着宁嘉青。
等他眉间松快,睡得舒适些后回了房间。
到床边锁住轮椅,手臂肌肉用力,撑着床面反复几次,总算是上了床,机械地将扭成“麻花”的双腿抬上摆正。
脊椎传来地难以忽视的刺痛,让常年与痛感相伴的闻珏微微拧眉。
他不自觉的轻呼一口气缓释疼痛,拽开一旁的抽屉。从药筐中拆出两个消炎止痛片,就着水服了下去。
大抵是上次的病还未好完全,可闻珏厌倦了住院治疗,点滴打针的日子。
思来想去作为一个截瘫残疾人,疼点是好的,至少有知觉。
闻珏忽地想起四五年前住院时,临病房是一位退休政治家。
学生时期总能在周报上看到他,慷慨激昂的民生演讲深得人心。
壮年时在政坛运筹帷幄,一次突发性脑溢血落得全身上下只有左眼球能动。
新闻报纸皆感叹:巨石陨落——虽不能以他人疼痛予以自己侥幸,可对闻珏来说。
如果他连手指都不能动,宁愿早点死去,解脱这具肉身。
可现在想来,对方只是禁锢了肉体,比禁锢肉体更为可悲的是,连精神世界也被禁锢。
这药使人头脑昏沉,却又睡不安稳。
这晚闻珏反反复复做着相同的梦,梦见他少年时赤脚追逐一只羽翼丰满的灰鸟。
奔跑得脚掌流血,也抓不住灰鸟的一片羽毛。
后来灰鸟转过脖子问他,“人类,你想要什么?”
他喘着粗重潮热的气,用身上最后的力气喊着:“我想要自由。”
可喉咙嘶哑,发不出一个音节。
闻珏低下头,才发现颈间被铁链锁绕。
一墙之隔的宁嘉青,也在做梦。
他梦见那日将闻珏从机场带回枫香晚苑的别墅,几乎失去理智的他拿走闻珏的通讯设备,告诉对方:直到他想清楚之前,绝不会让他离开新加坡。
面对自己的情绪失控,闻珏依旧平静淡然,问他:“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宁嘉青一时无言。
是啊,他想从闻珏那里得到什么答案?
无非是想听闻珏说:他爱他,他不会离开他。
可事实上,闻珏从未同他袒露过情意,闻珏也已经想要离开。
作为被变相“囚禁”的一方,似乎也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