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凉处。
他用湿纸巾擦了擦手上粘的泥土,推着轮椅过去开了门。
见到来者时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还没等他说话,陆炡替他开口:“稀客。”
“……”
陆炡透过门缝朝里看看,“不请我进去喝杯咖啡?”
“如果我说不呢?”
“有正经事找你。”
陆炡口中的正经事,多半是不正经。当听到他说是“关于你小舅子的”,闻珏看他片刻,开了门,“请进。”
“新人”到家免不了对他的住处打量一番,陆炡个头将近一米九,太平洋宽肩,站在屋子中央视觉上天花板都矮了几公分。
他不但没评头论足,反而对着开放厨房吧台上的各色浆果咧嘴笑了下,“有点像你在美国上学时住的公寓。”
顺手拿起一个紫红的蔓越莓放进嘴里,酸得他皱紧眉,“和门外灌木丛里长得那些果子一样酸。”
咖啡已经泡好,陆炡顺势坐在椅子上,又往褐色的液体里加了两块方糖,搅了搅端起瓷杯抿了一口,语气不满,“是今天新磨的吗?味道不尽人意。”
话音刚落,闻珏端起他的咖啡杯要往水槽里倒,被他伸手拦住。
陆炡推了下眼镜,恢复正经语气:“宁远集团打算拿到中南半岛南端海峡的通航代理权,具体已经通过内部文件。”闻珏微怔。
“我记得这个案子,当初你在任时就在着手吧?”
他应声,“仅过了半年就放弃了,推进难度太大。”
泰缅接壤的中南半岛狭长地带,往北是盛产罂粟的金三角地区,往南则是克拉地峡运河。
其中重要海峡港口,被当地势力掌控。如果能够拿到通行代理权,运输货物量可扩大至六倍,航程至少缩短一千三百公里,所产生的经济效益蔚为可观,同时也为相关政府的管控带来便利。
利商利民利政,是一个企业百年兴旺的不变之本。宁远集团百周年庆在即,如果真能按预期拿到代理权。对于宁家来说,预期博得无法撼动的地位,连政界都得看其眼色。
“据说这次案子重启,是你小舅子亲自提出来的,承诺给他三个月时间。”
咖啡的热气氤氲而上,透明镜片上结了层雾。陆炡摘下金边眼镜,用棉布擦拭着,似笑非笑地说:“三个月后,大会闭幕。党派换举,成员重组。你老婆将当选符合呼声的首位女性大臣,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长姐事业如今日中天,而宁嘉青的出身一直被宁家其他人诟病,所以急哄哄重启本案也是情有可原。不过……”他重新戴好眼镜,窄长的手推了下镜架,镜片后的眼睛眼尾狭长,“不过这么短时间内到底能不能成,还有待商榷。”
对于听到这个消息的闻珏,脸上却未有太多表情,甚至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你没什么想问的?”
“有。”闻珏抬眼,扫过他放在吧台上的黑色公文包,包上的检徽反射出冷酷的光芒,“如若确有此事,我早晚会知道。还需劳烦检察长耗费将近两个小时,特意从检察署过来告诉我?”
他声音低了些,“说吧,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陆炡脸上没了笑,他盯着闻珏片刻,随后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份封着pvc塑膜的文件,移到对方面前。
一份英文死亡证明,右上角贴着一张两寸照片。
死亡日期为四年前的十一月二十四日,名字为David,性别男,死因为由艾滋病(AIDS)引起的细菌感染。
照片中的男人,半长黑发,深眼窝,尖下颌。面色苍白,眼下呈乌青色,看状态罹患病痛已久。憔悴萎靡的模样,掩不住精致优越的混血相貌。
闻珏垂眼,静静地看着这种照片。尔后缓缓抬手,指腹轻轻地摩挲着相片里男人的脸。
“你我都清楚,上面的名字是假的,他的真名是——”
“阿暹。”闻珏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湖面。
困在轮椅上的闻珏,这几年身体瘦削得看不出以前的模样。以前在美国读书时,他曾是学校橄榄球俱乐部的主力成员。
“四年前阿暹死在费耶特街的一所公寓里,被邻居发现报了警……而他去世的那一天。”
陆炡双手撑在吧台桌面上逼近他,眼睛泛红。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十一月二十四日,恰巧是你出车祸的那天。”
“那场差点要了你命的车祸……究竟是不是单纯的意外,你告诉我。”
而闻珏的视线,始终在那张照片上。垂着的睫毛,遮着情绪。
他对陆炡的问题置若罔闻,只是问:“阿暹的遗体,葬在了哪里?”
陆炡一哑,咬肌动了动,“……他无亲无故,分文没有,谁会给他买墓地,火化后骨灰撒在了医院后的野湖里。”
闻言,闻珏安静须臾,轻声说:“也好,他本该自由。”
重启中南半岛海峡代理权一案,很快在政商两界传开。
宁嘉青是私生子这件事,是公开的秘密。能被宁江认回,并不是上演父子情深的狗血戏码。对于被封建思想蛀蚀的宁家来说,但凡宁甯是长子而不是长姐,宁嘉青都不会姓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