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愚夫也,集徐宿四州金铁,亦难铸兹大误……”
北河寨,刘知俊长吁短叹的撤了下来,降汴后的一切和他预料中的完全不同。
原本以为叛到朱温麾下可以获得高官厚禄,刺史一州,当个土霸王过把瘾,甚至被汴王上表讨个开国子之类的爵位。但现在看来,汴王只想把他当成大冤种压榨。
在徐州,他是衙内马步都虞侯兼门枪兵马使,节帅的左膀右臂。倒戈汴州后,朱温只给他封了個列校,他拼命作战表现自己,只得了个指挥使。兵权还被剥夺了;指挥使?统领的左右义胜军全是宣武衙内,平时谁拿他当根葱。
这次出征,他被调为武德军使,获任攻打三关寨。听着威风,但这帮衙军同样也看不起他。你勇略过人,武艺高强?说得好像大伙就比谁差似的。衙兵们轻视的目光,其他衙将眼神中时隐时现的讥诮,让刘知俊很窝火。
而且他带来的两千亲信门枪武士被汴王整编后也是每战充作先锋。
这是在干什么?
打压,消耗!威震徐州的门枪军被当成民夫驱遣,成了宣武衙内的替死鬼。然而最可悲的是刘知俊虽然悔得肠穿肚烂也非常清楚这一点,却只能在心里大骂朱逆不是人。
否则他还能怎么办。
难道再暗地里策划一起军乱叛汴?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么干了,他又能去哪呢。
徐州肯定是回不去了。既是时溥覆灭在即,也是无颜面对父老。
归顺圣人?
朱逆猛攻潼关,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圣人自身都难保,可别说笑话了...
所以刘知俊暂时只能硬着头皮在朱温手下继续干。虽然极有可能被朱逆狡兔死走狗烹……
算了。
还是盼着朱逆某日暴死吧。
此次攻三关寨刘知俊也是颇为不情愿的。守寨的王从训、司马勘武、王绍戎也是积年武夫,他会的招数对面也擅长;都不蠢。没那么好打。如果用人命去堆,那肯定就轻松;但手下的衙军他不敢过分驱使。衙军的命金贵,羸弱的民夫不具备战力,这寨子怎么攻?反正他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惜朱温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摆明了要他证明自己的本事和忠诚。
吾忠诚你张惠的谷道!
唉。
痛苦的刘知俊不禁低声叹了口气。
此刻的他很为难。朱逆给的命令是两天两夜拿下四座寨子。但苦战到现在,控鹤、武德、制胜诸都顽强作战,伤亡两千多人,分配的民夫死了上万才勉强占了两个,还是王从训主动撤离,算是送给他的……王师在这造了二十多个寨子,就是这么豪横。
现在,离完成任务还差两个,而时间只剩下一晚上,该何去何从呢。似乎没有别的退路了……朱逆虽然没派人来催问进度,但他很清楚这位大帅的性格:冷血无情。
伐潞州之战,衙将李重胤等人攻沙陀不力,被斩于浮桥岸边。
济水之战,长子朱友裕大破兖州之兵,但没能抓到单骑走免的朱瑾,被朱逆五花大绑下令推出辕门斩首。若非张惠那贱妇光着脚板跑出来甩了朱逆两巴掌,朱友裕已死。
“刘门枪。”老兄弟柴仁信沮丧着一张脸靠了过来,小声道:“只剩一夜就到期限了,却还差两个寨子,吾辈就要被处死了。”
“俺们投谁不行?你偏醉心朱贼,这下可好?都怪你!”鲍进忠也瞪着刘知俊骂道。
顶到天黑,要是天黑还没指望,就跑!这是鲍进忠暗中与十几个旧人说好的事。不管是投降王从训还是去河中,反正不吃朱温的粮了。大伙是外人,不是朱逆的嫡系,得不到他的心疼,不能走吗。相看白刃雪纷纷苦战一天多,拼死拿下两个寨子,对得起朱逆的赏赐了。大伙堂堂徐州门枪衙内,可不是来给你朱温跪在脚下当贱种的。
“啊?”刘知俊惊得霍然回头,狠狠瞪着柴仁信、鲍进忠两人:“吾受汴王大恩,岂因坚城难拔,就弃之而去?让我背上反复无常的骂名吗!”
“你懂个球。”鲍进忠听见他这么说,顺水推舟的说道:“先朝赦朱温大罪不杀,用为节度使。朱温却外似恭惠,内凶暴,骄横恣意,恃威而欺天子。非人哉!吾辈豪杰为这等负心贼所用,实助纣为虐。况此厮役尚残忍,好杀之?从行至黑,莫曰富贵,妻女能保乎?”
刘知俊擦拭着甲胄,埋头不语。
“再说,朱温十余万虎狼骁锐连潼关区区乌合都平不了,足见虚有其表。”柴仁信拽着刘知俊的胳膊,逼问道:“何不入朝为将军?我私下向俘虏打听,闻上宽人爱物。不杀俘,不虐将,不残民。岐邠兽类尚只剃发贬作恶人。不如投他!若朝廷实力羸弱,将来也有举霸业的机会。效那朱玫故事,抓了圣人,自专朝政,岂不快哉?”
刘知俊的心一热。
柴仁信把他的一对肩膀观察表情,又对另一人使眼色。
唐豹会意,上前劝说道:“何必受朱温的鸟气?莫非你就这么窝囊废?”
“我——”刘知俊叹道:“叛来叛去坏了名声,就是归顺了圣人,他岂瞧得上我。这世上,许多人是只看结果而不问缘故的。惟知你屡背其主,却不恤你屡背其主的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