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要离开, 不是没有任何预兆。
首先是叶清突然开始频繁作画,手执灵墨笔,画了许多东西, 寒鸦凑头一看。层层叠叠的画纸上, 第一张是裴玄凌空一瞥,容色英气不凡。
第二张是背影,蓝衣修士缓缓而来,乌发一丝不苟束起,脊背挺直如利剑, 气势巍峨如高山。
第三张是思过崖底,裴玄身形清瘦,面容模糊不清,周身泛起黑气,一只通体黑色的红眼乌鸦落在肩膀。黑与红的色彩交加触目惊心, 本是一副极为可怕的场景,也许是作画人的心情不同, 黑夜给了魔头深渊一般的颜色,在作画人笔下,裴玄并不恐怖……
第四张……
第五张……
总之,这些画或静或动都是同一人。
足以说明了许多东西。
人之将走,自然要留下一些东西。
这几日裴玄也做了梦。
常言梦是一种提醒、警示。
他梦到了自己从一张空空荡荡的床缓慢睁开眼,他身边没有人, 没有幼崽温暖、馨香十足的体温, 幼崽似乎离开很久了。一种老父亲专属的孤寂猝不及防涌了上来。
床榻意味着什么, 就像一只雏鸟筑巢的地方,而这只鸟却不知何时离开巢穴了,杳无音信。
转瞬又是一场梦。他牵着幼崽的手, 掌心牢固地覆盖,幼崽乖乖被他牵着,朝他仰着一张可爱如仙童般的脸蛋,说:“我最喜欢爹了”。
裴玄见不到梦里自己是什么反应,也许会淡淡一笑,以为这一牵会是永远。
谁知下一刻,幼崽似乎看到了什么,嘴里“哇”了一声,眼睛里冒着小星星,挣脱了父亲的手,像是在追逐什么,朝远处的云州城跑去。
他落了单。
也许小孩子的心性就是这样,永远对新地方心生好奇,迟早会脱离他,向往更繁华的地域。
除非他寸步不离,否则小孩子也许会消失在眼前。
真是一场噩梦。
一环接一环,直击他心中长久的忌惮之源。
裴玄揉了揉自己皱起的眉心,凝目养神。
也许是他心绪起伏过多,他听到了一点动静,俨然是久违的心魔。那个不紧不慢的声音再度在他心底响起,说了话,知晓他有了牵挂,不再劝他毁了这鸡零狗碎的人世。
心魔说的是:“你的崽那么弱,你放心吗?”
自然不放心。
“他是练气期,你是渡劫巅峰……你们之间的差距如隔天堑,你要守着他一辈子吗?”
这心魔又来随随便便干扰他的思绪了。
这一问,却问进了他的心底,裴玄心里清楚,孩子在,他是不会随随便便飞升的。他走了,叶清怎么办,会不会受欺负。他绝对不会允许这种可能性发生。
裴玄眼里聚起淡淡睥睨之色:“自然要守着他,我会压制修为,不会轻易飞升。”
更何况,他目前的修为是元婴境之后更上一层楼的境界,叶清是练气期又如何,他们之间的差距不算天堑,还是有一同飞升的可能性。
雾里看花终隔一层,他一脚踩入了心魔陷阱。
心魔大笑:“你怎么是化神境,你是渡劫巅峰啊!他是练气期,你是渡劫巅峰啊!”
在旁人听来,这一串话古怪沙哑,如魔音绕梁穿透而来,说得莫名其妙。
裴玄的心脏一瞬间跳停,那份冷淡之色散去,他明白心魔嘲讽大笑之下的含义——
噩梦醒来,心魔消失。
终将堕魔的蓝衣修士垂下眼眸,心脏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攥住,原来触手可及的东西,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恰在此时,叶清落下了最后一笔。
少年似乎自满于自己绘画天赋,孤芳自赏,足足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又拿起一张白纸覆盖在这张画上,然后开开心心地将画作卷起来。
裴玄也静静注视了他一会儿,他开口,“清清,你画了我。”
叶清点头:“是啊,我画的都是爹。”
“那你的画,为何没有给我看……不是送给我?”清清你打算给谁看。摇曳的烛火下,少年魔头一双墨玉般的眼睛,与画作上的人如出一辙。
裴玄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很清楚,再不看的话。看一眼,少一眼。
叶清疑惑地歪了歪脑袋:“给你呀!给两万年后的你!”
他这段时日,画了少年裴玄的许多画像,画作有灵,能留住一位蓝衣修士年轻时最出众、风光霁月的样子。
等他回家了,要把这些画送给爹!!!谁能说,这不是最好的礼物!!!
裴玄脸色没变,他淡淡道:“原来如此,给他,不是给我……”
这句话叶清听得不是很明白,“就是给爹你的呀。”
你就是他,他就是你。
知父莫若崽,叶清敏锐地感受到,裴玄的心情出现了紊乱,他心底非常诧异。他说错什么了吗?
没等好孩子慢慢品出这话言语下的深意,裴玄又道:“清清,你要走了吗?”少年魔头的目光紧紧盯着他,这一问话直白又干脆。
寒鸦心惊肉跳。
因为它感觉那主人问的其实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