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山里下起了雨。
徐斗磨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趿拉着布鞋走到院里。他家的柴火棚年久失修,棚顶靠几层塑料布盖着,遇上大点的雨水,棚下就变成了水帘洞。
媳子郭桂英已经在棚下搬柴火了,见他出来,忍不住呵责道:“你起来干撒子,腰不疼了?”
徐斗磨腿不好,今天在地里一着急把腰又给闪了,回屋就躺下了。
“俺搭把手。”徐斗磨脱下身上的褂子,穿着破洞的背心一瘸一拐地抱起一垛被雨水浸湿的柴火向干地方走去。
郭桂英看着面色蜡黄的丈夫,又心疼又憋屈,她低头按着发红的眼眶,小声埋怨说:“早就劝你别去凑那个热闹,你奏似不听,现在好了,咱以后没了靠头,咋生活呢。”
本来他们家收入就少得可怜,如今连翘种苗又出了问题,以后只怕连基本的生活都没办法保障了。
“翘翘和胡书记说了,会给咱做主的。你就别啰嗦了。”
“俺啰嗦咋啦,一家人都指着那块地生活呢,这地现在种不成了,等于断了咱屋的生计,俺怨两句也不行麽?还有那个城里来的啥专家,她的水平咋那么次呢,连种子都挑不好,还咋指导咱村的人种连翘?”
“俺看着她,不像是故意的。”徐斗磨接过媳子手里的湿柴火。
“咋,碎成一滩滩的红鸡蛋你还没吃够?”郭桂英呛了丈夫一嘴,憋屈地说:“你啊,就是太老实了。谁欺负你,你都能忍。”
徐斗磨讪讪笑道:“那俺能咋办,总不能和人家小段专家对着干吧。”
“斗磨叔——”
正在这时,院子里响起赵钰的声音。
徐斗磨和媳子互相看了看,徐斗磨探出头去,哎了一声。
院子里站着三个人。
赵钰、徐连翘他熟,另一个人……
郭桂英也看到院里的人,同他一样,愣住了。
说曹操曹操到,这山里地邪,人都不经念叨。
段英娜看到徐斗磨瞅她,神色尴尬地低下头去。
“斗磨叔,干啥呢?”徐连翘问道。
“哦,棚子漏雨,俺和你婶子搬柴火哩。”徐斗磨回答道。
赵钰那边一听搬柴火,立刻把袖子挽了起来,“我帮您搬。”
说完,也不等徐斗磨同意,他已经走到棚下面,帮着搬了起来。徐连翘也上前帮忙,转瞬间,偌大的院子就剩下段英娜一个人。
段英娜这次来徐斗磨家是有原因的。
就在几个小时以前,赵钰不知哪根筋儿不对了,竟主动找到陈俊生,替她担下这次劣质种苗的责任,请求陈俊生不要处分她。
陈俊生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办法保她,赵钰主动送上门来,正中他下怀。于是,陈俊生向凤凰村做出赔偿农户损失并补种新苗的承诺,段英娜的事就算翻篇了,她离开凤凰村,由农科所的吴馨接替段英娜完成后续技术扶贫工作。
段英娜得知这一消息后,内心百感交集,庆幸自己免受处分之余,却又想不通赵钰这么做的意图。他出于什么目的维护她呢?明明他们已经不可能了,他这么做难道不怕徐连翘误会吗?
她找到赵钰,问出心中疑惑。赵钰淡淡一笑,解释说,这件事多多少少因他而起,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置身事外。这次的事就当还她一个人情,从此以后,他们之间,从此两不相欠。他虽然替她顶包,但并不代表她没有犯错,他希望段英娜答应他一件事,那就是在走之前,亲自向徐斗磨致歉。
对于徐斗磨,她内心是愧疚的。不仅仅是种苗的事,还有那天的红鸡蛋……
柴火很快安置好了。
“明天天晴了,我架个梯子上去看看你家棚顶,不行咱就修,别用塑料布凑合了。”赵钰指着漏雨的棚顶对徐斗磨说。
“哎,哎。听你嘞。”徐斗磨指着堂屋,眼睛瞅着段英娜,“进屋坐吧,进屋。”
徐连翘拉着郭桂英,“婶儿,你弄啥饭哩,闻着还怪香呢!”
“熬了一锅糁子饭。”
“去看看。”徐连翘拉着郭桂英钻进厨房去了。
赵钰搀着徐斗磨,带着段英娜走进堂屋。
段英娜到凤凰村也有不短的日子了,可这还是她第一次走进农户的家里。她刚一进屋,一股陈年的霉味就扑面而来,堂屋亮着灯,可因为墙壁泛黄的缘故,视觉上很昏暗。屋里摆着几样老旧的家什,上面大多堆放着杂物。
徐斗磨搬出家里唯一一把高椅子,弯下腰,用袖子来回擦拭着椅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招呼段英娜:“坐,坐吧,小段专家!”
段英娜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把礼品盒放在桌上,然后转身,郑重的向徐斗磨鞠躬,“对不起,大叔,这次的事给您家造成损失,都是我的错,对不起,请您原谅我。”
徐斗磨打死也想不到段英娜上来就给他行此大礼道歉,他张着嘴,目露惊惶之色望向一旁的赵钰,赵钰冲他微微颔首,递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他赶紧上前托起仍旧弯腰鞠躬的段英娜,结巴说道:“这……这是弄啥哩……小段……小段专家……不用这样……”
“真的对不起。”段英娜直起腰,眼眶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