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天边的晚霞映红了西边的车窗。段英娜压住被风卷起的头发,手指按着车门上的控制键,徐徐升上车窗。
车厢里弥漫着饼加菜的独特气味。她从不吃这种路边摊做出来的食物,一是觉得不干净,二是觉得粗鲁,不讲究。在她印象中,只有家里经济条件差的孩子才对这些高热量的垃圾食品情有独钟。所以刚才赵钰请她吃饼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赵钰也吃这个,多少让她感到一丝意外。
“老板!老规矩!双蛋,一根火腿,不要生菜,不要辣椒,多抹酱和孜然!”赵钰不仅能飞快地报出饼的数量和内容物,还在和老板强调要什么不要什么。
“好哩!”老板见到老主顾,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两人隔着小推车聊了起来。
看他们熟稔的样子,赵钰应该不是第一次来买饼了。这平淡无奇的饼子有那么好吃吗,段英娜正在纳闷,就听到蹡蹡几声脆响,站在推车后的老板像个另类的江湖侠客一样,摩擦着手里的两个油灰刀,他在铁板上撒上各色食材,之后就像变魔术一样挥舞着油灰刀在食材间上下翻飞,不多一会儿,铁板开始滋滋冒油,空气里飘散出诱人的香味。
在等待的间隙,赵钰还去旁边的摊位上买了几样手工点心。这些点心上面没有遮盖,就露天敞着放在路边,车来车往的,不知道吃了多少灰。点心颜色也花里胡哨的,不是绿就是红,甚至还有死亡芭比粉色。
“你先吃点点心吧,这里的卢氏麻片特别有名。”前面的赵钰吃下最后一口烧饼,把塑料袋团了团放在一旁,又指着点心袋子示意段英娜吃点心。
段英娜摇头拒绝。
看着就不好吃。
赵钰淡淡笑了笑,“觉得不干净?”
“吃不惯。”段英娜的确有这方面的顾虑,但她不好说得那么直接,毕竟这是赵钰买的。
“翘翘最喜欢吃欣欣点心铺的麻片和糖角,每次来镇上,我都会给她买些回去。你知道吗?她特别爱吃甜食,尤其是黏黏糊糊的东西,像这种,糖角,她一次能吃半袋呢!”提起徐连翘,赵钰脸上的表情变得生动起来。
段英娜抿着嘴唇,看着窗外一闪而逝的灯光,缓缓说道:“赵钰,你倒是挺让我感到意外的。”
“哦?”
“我觉得你变了。变了很多。”
赵钰笑,“是吗?”
“嗯。你变得很陌生,变得不像我认识的那个赵钰了。我印象中的你,一直是个很优雅,很讲究生活品质的男人。你时刻保持着自律与高要求,很少放纵和肆意,你和我一样,都是那种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极致的人。可你现在却变了,你看看现在的你!赵钰,你觉得你还是那个人人称羡的天子骄子吗?”
赵钰用食指敲打着方向盘,语气淡然地说道:“我现在很差吗?没觉得啊。”
段英娜被他气笑了,“你和徐连翘一样,自大又自负!”
赵钰摸摸鼻子,笑了。
“你怎么能笑得出来呢?你看看你,穿的是旧衣服,吃的是路边摊,哦,对了,我还听说,你为了区区十万块扶贫资金,竟然在镇政府量了一天的地板,是真的吗?”
“差不多吧。”他点头承认。
“为了区区十万块钱你就舍弃脸面,舍弃尊严,值当吗?你为叔叔阿姨想过吗?如果你在驻村期间的经历被传到你的好友圈去,你让叔叔和阿姨的脸往哪儿放!”
赵钰隐去笑容,蹙着眉头,语气严厉地驳斥段英娜:“我怎么干工作是我的事,和我的父母有什么干系?”
“我是替你感到不值。明明打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你偏要走弯路!很多时候,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赵钰,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跟我说过,你驻村只是应付差事,走个过场,不会在凤凰村多干的,可你现在又在做什么?难道,你打算一直待在这个穷山沟里,不回去了?”段英娜问。
赵钰没有立刻做出回答。他握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夜路,抿着嘴唇,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段英娜在后面轻轻叹了口气,赵钰此刻的犹豫和沉默,恰恰说明他已经对这片土地动了情。
夜色中的大山,像匍匐的黑龙一样,俯瞰着蜿蜒曲折的山道。
到了桥头,赵钰停下车,段英娜正要去拉车门,“如果凤凰村需要我,我可能真的会选择留下。”
“你疯了?”段英娜惊讶地看着赵钰,手指紧紧抠着车门的缝隙,“你不要前途了!那叔叔阿姨怎么办?你为了徐连翘不要他们了,他们会伤心的!”
“我并不是为了翘翘才想要留下来的,即使没有翘翘,我处在这样的环境下,也无法置身事外。至于我的父母,我相信,他们会理解我的。尤其是我爸,他教会了我很多,让我明白初心坚守是无价的。我也从凤凰村人的身上学到了很多,他们教会了我,一个人的品行与态度,才是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既然胡书记可以做到十年如一日,扎根山区,默默坚守,我为什么不能做到呢?我自认为不比任何一个驻村队员差,只要老百姓需要我,我愿意,且非常愿意留下来为他们服务,为他们做实事。你觉得我变了,可能我真的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