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主子是有轻生的打算吧。
万念俱灰,只求一死。
从日初东升,到日落西山,他就枯坐在那,看着手里的火折子明明灭灭。
番薯寸步不离的守着他,连蹲坑都速战速决。
漫长森冷的夜,主子毫无去洗漱上榻的打算,依然坐在那,一动不动,宛若一尊石雕,肩上的锦缎斗篷滑下来数回。
番薯又给他披上,小声说:“主子,您要保重身子,那两具尸体,未必是太后和小皇帝啊,您要是垮了……”
主子也终于开口说话,嗓音干裂。
“是有可能还活着吧。”
番薯口是心非的说:“毕竟那两具焦尸面目模糊了,谁知道到底是谁呢?”
主子“嗯”了声,抹了把脸,缓慢的起身。
番薯终于明白了豆哥的话,其实主子也没那么百毒不侵,风雨不摧。
卓明月听他说宴清风当时的失魂落魄,又是怎么强撑着,直到在靖水楼得到她还活着的消息。
卓明月苦笑道:“他有爹,有妹妹,有你们,你们好好对他就行了。”
她往左走,番薯跟着往那走,依然挡着她去路。
“太后,真就一个机会都不肯给吗?主子他也不是罪大恶极的人吧?”
卓明月反问:“他是没有罪大恶极,可我也没有要凌迟处死他吧?”
番薯话里的讽刺意味很浓。
“太后若是有那能耐,只怕也恨不得要我主子万劫不复吧。”
卓明月无言以对。
这说的什么话,她对段以珩才叫报复吧。
她什么时候对宴清风下过狠手了?又什么时候刻意要他万劫不复了?
“所以,再不心软的话,我就成了十恶不赦的那个人了,是吗?”
番薯固执到底了。
“这世上,你真的还能找到一个,比主子对你更好的人的吗?哪怕为了小主子,你也应该……”
“你客气了,不是应该吧,”卓明月不耐道,“是必须接受是吗?”
“哪个男人能不想当皇帝?你这是为了一己之私,妨碍小主子的前程。”
番薯的语气变得生硬。
他知道不该得罪这个女人,她挑唆一句,主子也许会不分青红皂白降罪于他。
也知道今日得罪了她,来日她若真的回去,或许没他好果子吃。
但是看着主要看子这样走过来,有些话有些事,他就算豁出命去,也要为主子做一做。
卓明月平静道:“等溯儿大点,我会问他的。要不要那个位置,由他自己决定。”
番薯探究她的神色,她郑重其词,并不是敷衍的应付。
她大概在今后真的会向小主子坦白一切,到时候再考虑回不回长安。
“小主子生来尊贵,你凭什么让他受这几年的苦?”番薯质问道,“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做到了吗?他本该在皇宫中锦衣玉食,由满腹经纶的太傅悉心教导,可他却在乡野之间……”
“你的小主子并不认为自己在受苦吧!”
一道清丽尖锐的声音从番薯身后响起。
周晩莹走到卓明月身边,皱着眉头看他。
“蛋蛋是过得不好,还是长得不好,你就说他在受苦了?那我告诉你,这一年半我是看着蛋蛋长大的,明月没有让他受苦,他活得很快活,你凭什么将她为蛋蛋的所有付出都贬成乌有?”
“可是……”
“他若回去做皇帝,便要怡情养性,别家孩子这么大在玩泥巴,他要学背诗文,每日三醒自身!”
皇帝这个位置,并不是吃喝玩乐,万千臣民都盯着他一人,坐拥权力的同时,也势必失去许多许多。
十几岁的成年人,或许能清醒的说,那是他想要的,他情愿困于其中。
可几岁的孩子,周晩莹能够预见的是,这样调皮不肯受拘束的溯儿,回到宫里被皇位束缚住,被逼着学礼数,念背四书五经,大概会天天往死里哭。
周晩莹说:“你管这叫享福,我却觉得是可怜!他才两岁!斧头都拿不动的年纪,凭什么要扛那么多重担!”
番薯哑口无言了会儿。
“但是……”
“别拦她,”宴清风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让她走。”
番薯低着头让开一步。
卓明月往前走,却不见周晩莹跟上来。
周晩莹站在宴清风面前,说:“你也别怪她无情,她若是真的从来对你无情,倒不会这样耿耿于怀了。她曾经向你祈求过的。失望过,彻骨地痛过,才会胆怯,她只是不敢重蹈覆辙,你能理解的对吗?”
宴清风“嗯”了声。
她又看向番薯。
“没经历过她承受的事,哪来的资格替她说放下?你去问问土豆啊,他比你总有资格说话!”
并非针对宴清风,她只是受不了番薯那口气。
话里话外都是“你忘恩负义,你不识好歹,你不配做母亲”的指责。
一个外人,凭什么拿自以为是的公正,来做出批判?
宴清风有人疼,卓明月就没有吗?
说完这些话,周晚莹走到卓明月身边,挽住她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