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嘲弄宴清风的意思,只是感慨。
少年之时学着桃园三结义,说的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倒真的受着一样的苦楚。
宴清风语气平静:“我同你不一样,苏知秋死在你家大门口,无数人看到,你尸首也亲眼所见。卓明月还没有找到人,她并没有死。”
秦时经历过他如今的心境,知道他不愿意接受她的离去。
正如当年宴清风一而再提醒他人死了,秦时如今以牙还牙,也来叫他认清现实。
“明月在麻袋里被扛着出府,那辆马车一路行驶至沣河边,有无数人亲眼目睹。麻袋,布料,血迹,尸首,以及行凶几人的供词,无一不全。”
宴清风牙关紧绷,目光落在脚下,舌尖顶了顶腮帮子。
秦时远没有面上表现得这样冷静,他呼吸时胸口都在隐隐作痛。
这样的事,宴清风只是经历一回,而他经历的两回。
他喜欢的女子,竟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难道他就能泰然接受这样的事实么?
可说到这,看着宴清风的神情,他心里又没有感到丝毫痛快。
“今后不要再喜欢那样出身的姑娘了,”秦时声音很轻,是劝他,也是劝自己,“我们去喜欢门当户对的女子吧,至少不会再害死人,毕竟是一条条人命。”
宴清风又想揍他了,“你说什么浑话?”
秦时语重心长:“人没了,我们总还要活下去,难道日子就不过了?”
“自然是要过的,”宴清风道,“等我把她找回来,你们双宿双飞去吧,跑得远远的,好好过。”
秦时无言以对。
宴清风看起来漫不经心,不太在意的样。
“她愿意跟你,你对她好点。”
他知道卓明月一直都愿意跟秦时的,秦时的性格跟他截然相反,秦时总是温润,没有脾气的模样,说话都慢条斯理的,待人待物都细心,是卓明月喜欢的模样。
这个模样,他学不会,纵使他肯学了,卓明月也懒得看他。
秦时沉默了,他同宴清风一块儿长大,宴清风的性格从小就有点霸道,他想要的,是必须到手,从未有过拱手相让的事。
除非是他玩腻了,玩破了,实在懒得再看一眼的东西。
但对于卓明月,他恐怕没有腻,只是单纯地想让她高兴了。
秦时无法感动:“早干嘛去了?”
……
段以珩亲自给一块鱼肉仔仔细细挑了刺,夹到她碗中。
“朕小时候被鱼刺卡过嗓子,是那个宫人没挑干净,母妃一怒之下差点把那个宫人打死。朕以后就不让宫人给挑鱼刺了,朕自己来。”
卓明月吃下了这块鱼肉。
段以珩很是满足:“朕挑的鱼刺你尽管放心。”
他享受给卓明月喂食的感觉,兴起之下又手剥了几个虾。
卓明月诚惶诚恐:“皇上,我可以自己来。”
“让朕为你做点事,朕没怎么对你好过,”段以珩剥好了虾,又去剃蟹脚,专找麻烦事儿做,“你也不必推辞,朕觉得这样很有意思。”
既然他乐在其中,卓明月便心安理得地承受。
用完膳不久,去沐浴之前,卓明月听见皇帝吩咐宫女:“别准备那种很露骨的寝衣给她,就普通的那种,料子要舒服点的。”
她膝盖仍然有些痛,由婢女扶着走下汤泉。
随后,五六名宫女各自端着花篮,在汤池边立成一排。
晴姑姑道:“姑娘喜欢什么花?”
卓明月看了眼,“木丹吧。”
她喜欢木丹纯白无暇,却有那样浓艳不可忽视的味道,馥郁而久久不散。
沐浴完回到寝宫,寝宫里多了张金漆木雕罗汉床。
婢女正往上头铺银红色锦缎被单,另一位婢女抱来金绣粟玉枕,搁在床头。
宫人退下去后,段以珩一身明黄色寝衣走到她身边。
“朕以为粟玉枕比瓷玉枕舒适,只是人们偏说高枕无忧,朕便被束缚住了。”
卓明月道:“皇上能被束缚,也是皇上信的缘故。”
段以珩笑道:“从前是信的,现在不信了,朕已经得到让朕无忧的人了。”
“那便愿圣上从此万事顺遂。”
他比卓明月高一个头,卓明月要微仰着脸,才能对上他的目光。
段以珩看着她灿若星辰的双眸,思绪空了一瞬,再开口,嗓音低哑:“上回朕太冲动,你去边关数月,朕太想你,便不管不顾地去打扰你,结果害你受辱,是朕做得不对。”
卓明月苦笑:“我在他手里,习惯了的。”
段以珩一直都知道她是个聪慧的女子,简单的一句话,把他的过失全部抹去,言下之意,尽数都是宴清风的错而已。
他轻抚卓明月的脸颊,目光温润:“朕等你把伤养好。”
明早要上朝,段以珩没有多同卓明月闲聊,灭去了铜胎掐丝琳琅宫灯,早早躺在龙榻上。
罗汉床摆在窗边。
卓明月一翻身,便能望见缕空窗外高悬的圆月。
她明白皇帝说的养伤是指什么。并不单指她的腿,而是说她心里的伤。